《小乖崽[重生]》作者:之吱吱知 文案: 纪冉命短。 走马灯的十六年,最后悔的一是没听父母的话多吃早饭别熬夜,二是吊死在傅衍白这棵歪脖树上,对方一直没开窍。 闭眼的时候纪冉想,如果有来世,他一定要乖乖听话,早睡早起,认真学习,绝不倒追长得好看的冷酷校草同桌。 小板凳上排了一年队,终于投胎。 兴许是上辈子亏欠,纪冉掉进金碧辉煌的大别墅,咿咿呀呀长到十二岁,奶白健康的小少爷,人见人爱,谁见谁宠。 纪冉小日子过的如鱼得水,却没想到初一开学第一天,大门一开,他新妈指着门口的男人道: “这是你傅叔叔,你要乖乖听他的话,早睡早起,别熬夜。” 纪冉:“……” 【请、先、看、排、雷。】 1.攻原先与受同龄,现比受大十六岁,无血缘关系 2.前期单纯养崽,攻醒悟追崽:受大学。 3.受上辈子是心脏病,攻只是被追了没开窍,不存在虐,和他去世没有任何关系。 4.日常甜蜜温馨。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冉┃配角:求个作者收藏┃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得让着我! 立意:如果生命可以重来一次,你会发现世界上还有很多爱你的人。 第1章 叔叔 如果知道要死,纪冉一定不选这种日子告白。 “傅衍白,我这题不会。” “嗯,卷子。” 路阳市的冬天夜晚很凉。 大自习室。窗椽囫囵摆动,纪冉把空着最后一道大题的数学卷子递过去,做在他旁边的傅衍白很快执笔算起来。 淡金的细框虚虚架在少年高挺的鼻梁上,那里生来就是与常人侧脸不同的完美弧度,还有那双清冷的桃花眼。 傅衍白总是人群中最惹眼的那一个,什么都好—— 不像自己。 永远只能坐在教室。 纪冉的生命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从来许不了太长久的愿。 五十万的心脏移植费在这个年代是一笔巨款。七分之一的手术成功率,换来的只有父母多年的沉默。 十六岁的高中,时间一直走得很慢。 一节课间的十分钟只够他慢慢下楼,去一趟小卖部。一个中午的六十分钟也只够他走不快的跟着一个人,去一趟食堂。 快十一点,住校学生已经走的差不多。大自习室里安静下来,只有傅衍白的笔尖滑过纸面的摩沙声。 纪冉安静等了一会儿,长睫在眼尾落下根根分明的光影。 今天是2月14日。 也是高二寒假前的最后一天。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兴起的节日,十六七的学生,清空的抽屉里到处还留着金闪银亮,被揉成一小团的巧克力包装纸。 纪冉手里俗气的捏着一小袋,空气越发安静,连窗户都抖成了易碎的玻璃响。 “你卷子做完就走吗?” “题用给你讲么?” “不用,呃...我能自己看。” “嗯。” 傅衍白没有抬头,似乎已经打完草稿得到解法,靠近纪冉的那侧手肘垂在后颈,手腕上凸起的一小段骨节细长匀亮。 纪冉很喜欢看他这里。 无论是打篮球跑步的时候,还是打闹做题吃饭的时候。 清劲的臂腕掠过眼前,少年活跃的模样和只能乖乖坐着的自己,都是那么的截然不同。 “做完了。” “沙”的一声,卷子被挪回来。 纪冉心里像是被敲了一声警钟,厚鼓鼓的白色羽绒服袖口立刻伸出一只白皙的小手,蜗牛一样摩擦着桌面。 “给你。” 桌上多出一袋小卖部的扎揪巧克力,纪冉低头“咳”了一声:“一会儿…要不要去走走?” 二月的尾尖,路阳公园的樱花一年一开。穿过一中后门只隔两条马路。大名鼎鼎的早恋公园,经常“捉对”厮杀。 旁边沉静的目光打过来,纪冉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小鹿一样撞来撞去: “就是后面的…公园,走走。” 傅衍白没说话。 那双桃花眼淡淡垂着,还没收起的笔尖在白纸上顿下一处墨点,晕散开来。 “不了。” “哦。” 像是早就预备好,纪冉的手飞速收缩回鼓鼓的羽绒服袖子里,然后机械的收拾书包,清空抽屉,挪椅子。 那一小袋巧克力孤零零的落在桌面。 傅衍白不喜欢他。 . 鼻尖仿佛还留着傅衍白身上的淡淡皂角香,夜风吹过玻璃窗,映着深蓝色的光亮,咚咚作响。 还好,傅衍白不喜欢他。 冰凉的瓷砖麻痹了知觉。纪冉躺在自己房间,突发的室颤之后,脑海中不停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 比如昨天那这一场荒唐的告白。 客厅的小木桌上摆着做好的晚饭,四只碗,四个菜。可惜家里没有人,父母和妹妹出去还没回来,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一只黑白相间的小毛球。 那是一只三个月大的小边牧。 它瘸了的后腿刚刚能站直,趴在主人的脖颈,小猪一样叫了一声又一声。 捡它回家的少年温柔又细心,从来不会饿它这么久。 纤长的睫毛在灯下落着根根分明的光影,小鹿眼中的光泽慢慢淡下去,纪冉的脑海中终于不再闪过任何人的影子。 他贪心的许了很多愿望。 希望他的小狗有人养。 希望下辈子能蹦能跳。 希望他不会再遇到傅衍白这么难追的人。 还希望这个世界,别太快忘了他。 . 十二年后。 海云市别墅区。 静默无声的客厅,微信群里的分锅大会却热火朝天。 六部尚书·纪韦:出这么大的事,怪我。儿子出去玩,我是父亲,应该抽空陪着。 六部尚书·纪韦:冉冉去路阳我送他吧。 [六部尚书·纪韦 拍了拍苏泞] 苏泞: 不用,傅先生快到了。外地讲座结束刚好顺路,妈说让他亲自接过去,可能... 苏泞:算了,都是我不好。这种场合作我不该接电话走开的,我对不起宝贝。 [带刀侍卫·纪秋秋 拍了拍苏泞] 带刀侍卫·纪秋秋:嫂子你别自责,你有工作嘛,主要还是我不好,带宝贝去了高水滑翔梯。冉冉太活泼了... [大内总管·纪国正拍了拍六部尚书·纪韦] 大内总管·纪国正:水上乐园安保是否有问题?滑梯设计是否合理?儿童身高政策是否需要更新?小学毕业旅游是否需提前详细计划?值得考量! 六部尚书·纪韦:知道了...爸,都是我们做父母的考虑不周到。 [带刀侍卫·纪秋秋 拍了拍苏泞] 带刀侍卫·纪秋秋:分享链接Nike air儿童运动鞋DB 5Y FITS 7全球限量28257。 带刀侍卫·纪秋秋:这双小姑给买了,哄一哄宝贝,让他开学穿。 苏泞:你换一双,这个他有。 带刀侍卫·纪秋秋:噢。 “......” 屏幕没震的一秒空隙,纪冉终于抬起头。 面前,黑发紫披肩的老人已经按着拐杖,两步一紧的踱到了跟前:“冉冉,快快快,给奶奶看看!” 纪冉只好乖乖伸手。 因为小学毕业的水上乐园之旅发生意外,滑梯滑速过快,他的右手食指不幸戳到前面一位光头大叔的肋骨,“咔嚓”歪下一截后,被石膏裹成了厚实的小胡萝卜。 “奶奶。” 短短两小时内,这根小胡萝卜第十次被捧起来,仿佛生离死别。 纪老太太揪心的呼呼吹气:“初中都要开学了,怎么搞成这样,奶奶的小心肝…疼不疼?” “不疼。” 没变声的清甜奶音。 纪冉重生已经十二年。 不知道是不是走之前的意念太真诚,阎王爷格外开恩,他能蹦能跳,健康白嫩,还记得上辈子的一切,记得那个自己。 世界似乎真的没有忘了他。 只不过生活已经天壤地别。现如今,他是海云市地头蛇,天纪世业的独孙,都叫纪冉,命运却和从前没有一点相似。 “妈,您别担心。” 站在一旁的苏泞系着淡蓝色发带,栗色卷发看上去很温婉:“医生说了,两个月就好。刚开学任务也不重...” “什么不重!” 老太太捧着纪冉的小胡萝卜,脸色拉跨下来:“初中是起跑线。冉冉这么想考路阳一中,耽误在起跑线上怎么得了?” 苏泞眼尾垂下去,似乎这一顿骂是免不了的。 “他现在要一个人在那边走读,现在这弄成这样,你让他怎么考试怎么写作业?落下两个月就是一大截,我怎么放心的了!” 老太太搂着纪冉,继续横声儿:“早都跟你说过,孩子就是一切孩子就是一切,一个女人有什么可工作的?学区房的两千万我来出,你还是干脆点,把工作辞了,过去陪读吧。” 苏泞眉梢轻皱:“妈...” “奶奶。” 纪冉拉了拉苏泞的衣袖,挡在前面。 十二岁的男孩,没长开的脸蛋带一点婴儿肥,一双小鹿眼微微下垂,无辜又稚嫩:“奶奶,你不是说有叔叔照顾我吗?” 纪冉顿了顿,又道:“我喜欢叔叔,不想妈妈跟着。” “......” 纪老太太一愣,横生的眼尾立刻软下来,毕竟没有什么比纪冉更招人疼:“那是,你傅叔叔可了不起了。” 老太太话匣子一开,立刻把苏泞忘了个干净,抱着纪冉就念叨起来。 “他爷爷很早以前是你爷爷的大队长,现在是北大校长,不得了的。小傅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当初就是高考状元,这么多年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不知道多少小姑娘喜欢,哎哟你小姑都排不上号的......” 苏泞站在一旁,微红着眼眶,揉了揉纪冉的耳朵,很快就看到趁着老太太没注意挤过来的一个小鬼脸。 “......到那边上学要听你傅叔叔的话,周末让小傅送你回来,再一起吃个饭,知道了吗?” “放心吧,奶奶。” 叮咚。 别墅的门铃响起来,苏泞看了眼手机的时间,道:“妈,应该是傅先生来了,我去开门。” 纪冉闻言,抬起正撒娇的脑袋,也朝门口望过去。 其实他并不清楚“这位叔叔”是个什么人,如果不是手指受伤,他原本打算的是提出住校,更方便他能回到路阳,看一眼自己从前的家人。 紫檀雕花的门边一开一关,阳光被挡在阴影之外,淡淡的皂角香味漫进鼻尖。 雾一样的黑长风衣映入眼中,风衣口袋里散漫插着一双手,手腕处的骨节露在外面,清瘦又修长。 十二岁的个头还没长起来。纪冉的身高刚刚好,第一眼便对着那里。 下意识的,他竟然莫名觉得好看。 似乎不用抬头。 就能想象这个人有多好看。 脑海中窜过一点久别经年的模糊画面,纪冉的思绪凝固在原地,一时间竟然忘了抬头。 苏泞的声音已经从门口传出来:“冉冉,这是你傅叔叔,快叫人。” 那道门缝的阴影被夏天拉得很长。 纪冉抬头,又看见了傅衍白。 第2章 兔头 “抱歉,堵车晚了点。” 纪冉一时没有反应。苏泞迎着人往里走,男人极低的声线慢慢变的清晰:“纪伯伯在吗?” 两个阿姨很快端上鲜切的果盘和茶水,老太太拍了拍沙发道:“去国外开会了。你说你接了冉冉就走,我就没让人准备别的。” “嗯。打扰您。” 傅衍白很俊,但不带亲切。那种冷俊极为好看,却让人觉得面若冰霜。好像随时沉默走人都不奇怪。 纪冉竟然觉得他同记忆中没太大变化。似乎从前就是这样。又或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不过有一点。 这人以前的刘海经常散落在鼻梁,低眉看人的时候很像是活在青春电影里。 现在却是一头齐整的黑发,长不过寸,额前光落落一片,成熟利落。 而世事无常... 纪冉低回头。他脚上正踩着砖大的熊猫球球拖鞋,卫衣上的鬼灭一家人正在随着呼吸微动... “你好。”傅衍白看了眼表,先打招呼:“我是傅衍白。” “纪冉。” “......” 纪冉肩膀瞬间被杵了一下,苏泞干笑:“说什么呢,快叫你傅叔叔好。” 傅衍白并没有和小孩相处的经验。目光先是扫过那截裹着石膏的食指,最后又停留在纪冉稚嫩白皙的脸上。 【你纪伯伯家最可爱的小孙子,小学就跳了一级,聪明的很。】 【说是不愿意出国,想要来我们路阳念书高考。一中宿舍条件不行,我就让他去你那里住了,周末人家接回去。】 【你爷爷还总念叨,说这么可爱的小宝贝,你看了也许能有谈恋爱结婚的想法。】 【哦对了,名字叫纪冉。有礼貌又乖巧,你妈也喜欢得不得了。】 纪冉看着他:“你好。” 傅衍白: “......” 小乖孙罕见掉链子,纪老太太吓得哆嗦了两下,朝傅衍白道:“见笑了见笑了。” 傅衍白一脸了然:“没事。” 老太太僵了僵,努力挽救:“冉冉...他很乖的。” 苏泞:“他不叛逆的。” 老太太:“对,对。就是...” 苏泞:“就是有点怕生。” 老太太:“对,怕生!” 纪老太太一想通,立马挣扎了一下:“冉冉,来给你傅叔叔表演个节目。” 纪冉:。。。 . “路上开慢点啊。” 司机把纪冉的随身行李搬上车。 险些炫娃滑铁卢的纪老太太找回了场子,一脸慈祥:“阿姨很快就过去,学习就麻烦你多看看他了。” 傅衍白看了一眼坐上副驾驶的冷酷男孩。自从被迫唱了那一首Apple Tree之后,小少爷就一直绷着脸,没再说过话。 傅衍白:“应该的。” 苏泞依依不舍的低头看向车窗:“到了那边好好学习,早饭要吃,晚上早点睡。听你傅叔叔的话,知道了吗?” 纪冉不吱声。 “......”纪老太太只能笑呵呵打圆场:“冉冉就是害羞。你没来之前他还说,他就喜欢叔叔,不要妈......” “知道了!!!!” “。。。” 纪冉第一次感受到社会性死亡。 . 从海云到路阳一共三个小时高速的车程。株树参着半边天,树影扫在光亮的挡风玻璃,上面的小人影僵的几乎没挪过地儿。 “喝水吗?” “不用。” “上厕所吗?” “不用。” “那不停了。” “哦。” 六个高速服务区驶过,车终于开进了傅衍白家的地下车库。纪冉一路看过来,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被送到这里寄宿。 傅衍白的家离路阳一中太近了。 这周边就是路阳的老城区,可以说是寸土寸金。而路阳一中附近的房价这几年已经近乎魔鬼,学区房没有近千万根本是奢望。 在这样的地方,傅衍白住的这栋居然是电梯入户的大复式公寓,隔一条马路就是路阳一中大门,可以说是奢侈至极。 “在电梯等我一下。” “叮”一声电梯门开,傅衍白提着他的箱子,先一步迈入走廊。纪冉还不太想张口说话,只微微侧头,看着傅衍白按开了门锁,然后进了门。 二十几单身。 生活杂乱。 纪冉收回目光,面前只有寥寥几个电梯按键。他发现自己已经回想不太起以前的事。连刚才从车窗瞥见的路阳一中,都和十二年前完全变了副模样。 除了自己,也许没人再记得那个弱不禁风,总是面色雪白的人。 “进来吧。” 收拾的倒是快。纪冉闻声出电梯,走过玄关长廊,写着7F的深蓝亮木门半开着一条缝。 他走进去,然后发现自己想得太多。 傅衍白的公寓很精致,几乎是一尘不染的干净,淡雅简洁的木调风格,透着淡淡的檀香味。 而且公寓面积很大,大到多住他一个完全不会影响什么,甚至不注意都见不到面。 傅衍白:“我住一楼,你住二楼。除了厨房其他都有。阿姨来了住你上面阁楼。隔音很好,不会打扰你学习。” 纪冉:“哦。” “楼上冰箱里有个LadyM。” 傅衍白顿了下:“巧克力的,不知道你口味。” 纪冉:“哦。” 纪冉放下书包,突然想起什么,但刚要张口,就听见傅衍白低沉的声音传过来:“抱歉,今天有别的事。微信把作息时间表告诉我。蛋糕吃完早点休息。” 纪冉:“?” 门被合上。 傅衍白已经不见了踪影。 “......” 纪冉突然想起来一点。 这就是傅衍白。 从来不会说多余的废话,也不会有多余的寒暄。仿佛一个冰窖,恨不得冻的地面结冰十万八千里。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他如今只是来借住而已,本来就不需要有太多的交集。 纪冉竖着食指,笨小孩吃饭一样用勺子挖巧克力千层,另一只手对着聊天框,敲打作息时间表。 全部敲完的时候,壁钟已经停在十点半。夜色墨一样倒在窗外,傅衍白却没有一点要回来的迹象。 纪冉看了一眼书包,按开微信,发过去一条: 【什么时候回来?】 他顿了顿,又煞有其事的添上一句: 【有一点事。】 发完信息,纪冉自作主张的看了一会儿电视,直到快要眯眼的功夫,才又看了一眼时间。 十一点。 他在二楼,几乎听不到楼下任何杂音。甚至怀疑是公寓隔音太好,也许傅衍白已经回来睡着了也说不定,于是干脆踩着拖鞋出了门。 穿过卧室是二楼的客厅,还有带巨大落地镜的衣帽间,和一个带躺椅的阳台,纪冉活活绕了两分钟。 但事实证明,傅衍白的确是夜不归宿。纪冉走到客厅,门口的那双拖鞋还保持着被脱下时候的样子,孤零零的对着厨房。 二十几单身。 夜不归宿。 纪冉踩着拖鞋,无聊之中干脆打量起公寓。没两步就转悠到厨房,高级的柜式冰箱和墙壁融为一体,纪冉好不容易扣开,摸出一根火腿肠来。 这种男人当然指望不上,好在明天阿姨就会过来。 纪冉撕开火腿肠,趴在餐厅的桌台窗口,看了一会儿对面红砖色的教学楼,又一次切切实实感受到这里到底离路阳一中有多近。 他甚至站在这里,就能看到最前面那栋教学楼顶楼的教室,还有里面那几排黑漆的桌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再一次看到这所从前生活学习的高中,纪冉居然觉得身上一阵颤栗。 他的小腿上仿佛扫过什么,掀起一阵温热的鸡皮疙瘩。 触景生情? 纪冉慢慢低下头。 然后和一颗狗头四目相对。 “......” . 那是一只丁香混黑色的边牧。 毛色顺亮,眼神熠熠。细壮的狗腿正贴着纪冉的小腿肚,充满暗示的盯着他手里火腿,口水已经落了一滩。 纪冉:“......” 不知道什么原因,边牧一直没发出叫声。纪冉再一看自己手里的火腿肠,包装纸上被撕掉一半的地方,俨然又是一颗狗头... 居然他妈是狗粮... 小少爷瞬间理亏。只能拉着脸蹲下来,把火腿掰成几块喂过去。 “怎么进门没见你?” “哼哧哼哧。” “我叫纪冉,是来借住的。” “哼哧哼哧。” “当傅衍白的狗是不是很惨?” “……” 兴许是听到主人的名字,边牧“嗷”的一歪头,纪冉突然有一瞬的怔神。 恍惚间,他竟然觉得这只边牧有点像自己以前捡到的那只,三个月大的小瘸子。 但毛色不一样,年龄也不对。 甚至狗腿也健壮如飞。 只是一瞬的出神,纪冉的眸色很快回落。伸手捡了两块火腿渣,继续喂起来。 过去这么久,他的小狗即使健康,可能也已经愉快的去了汪星。 况且傅衍白怎么可能养随随便便捡的狗。 加完餐的小狗满足的“嗷”了一声。纪冉在它旁边蹲了一会儿,突然猜到一点什么。 应该是当时傅衍白提前进门教它安静,所以自己才没被狗赶。小东西记着傅衍白的话,才一直不敢叫唤。 纪冉伸手挠了挠毛茸茸的颈窝:“这么听他的话?” “嗷。”狗头得意的一甩。 “......” 纪冉顺手摸到挂着的狗牌,脆脆的小木块,于是翻过来看了一眼。 Name:Turtle Call:139****1111 英文名,还挺洋气。 纪冉又薅了一把狗头,简略道:“兔头,我去睡了。” 狗死活没吱声。 纪冉打了个哈欠,把新朋友带回窝里,硬逼洋狗承认了这个土名。他关上一楼的灯,只留下玄关,然后上楼掩了卧室的门。 十二点。 傅衍白还没回来。 明天就是初一开学第一天,纪冉书包里安安静静躺着两本小黄册—— 《一中小升初:暑假摸底预测验》 最后的地方白花花空着三页,而手机上的【有一点事】也安安静静的躺着,很像是垂死挣扎的难兄难弟。 纪冉看了眼裹成胡萝卜的食指,铁骨铮铮的掀被上床。 又冷又不着家。 怪不得二十几单身。 第3章 魔鬼 这一夜纪冉睡的很浅。 离开家,再加上一个人,多少有点认床难眠,意识朦胧间楼下好像一直没什么动静。纪冉眯着眼,快七点洗漱完下楼,发现傅衍白已经在餐厅。 “起来了?” 纪冉下意识看了一眼客厅,沙发上散着一条毛绒毯子,荔枝皮还有一点被压下去的凹痕。 傅衍白应该是回家不久,只靠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并没回房间。 “嗯,早。” 纪冉一只手领着书包往门口走,背后低沉的声音又攀上来。 傅衍白:“阿姨要晚上才能到,你早饭都吃什么?” 纪冉拧了拧门锁,发现开不开,而腿边已经窜出一条狗... 兔头脖子上已经套了项圈,正牢牢把守在大门口,大有要出这扇门,就必须从揣上兄弟的意思。 “......” 不得已,纪冉只能回到餐厅,拉开椅子坐下。 他手上还抱着书包,咬一口就走的模样,低头道:“蛋挞,小蛋糕什么的。” 傅衍白开冰箱的手一顿。 纪冉眼尾飞快掠过,重新道:“随便。” “晚上我让阿姨买一些。我不吃甜食,抱歉。” 一条吐司切出三分之一,简单的煎了个荷包蛋两片火腿片,傅衍白端着白色瓷盘上桌:“将就一下,吃完送你去报道,东西带好。” “你不吃甜的?” 纪冉愣着神,思绪还停留在上一句。 和傅衍白当同桌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从前的记忆就像理不清的线团,他早就想不起这些细节:“那...” 傅衍白端来两杯牛奶:“你妈妈说你爱吃蛋糕。” 纪冉:“哦。” 小少爷放下书包,拿起面前的吐司,咬了两口才反应过来一点:“你刚才说什么?” 傅衍白站在桌边:“东西带好。” “上一句。” “吃完送你去报道。” “不要。” “……” 隔着半杯牛奶,傅衍白清冷的眼尾映在玻璃的曲角,纪冉的脑袋缩回去:“咳,我自己去。” “送你吧。” “你不忙吗?” “答应你妈妈的。” “……”纪冉低回头咬吐司:“丢不了。” 别说就隔着一条马路丢不了,就算隔着大半个路阳市,他也一样丢不了。 “别人都是自己去。” 倒不是赌气。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怕的就是上学后面跟着尾巴,仿佛走到哪里都会被笑话两声。 纪冉又坚持了一声:“我想自己去。” 傅衍白放回牛奶杯,沉默了一会儿:“那到校门口。” 纪冉站起来拎书包:“不要。” 傅衍白:“顺路。” 纪冉看着他:“顺什么路。” “咣当”一声狗链子响。傅衍白已经按开了大门:“早上本来就要遛狗。” 兔头:嗷! 纪冉:…… . 1.5票比1票。 不得已,纪冉只能由着傅衍白送他过这条区区十几米的马路。后面还跟着撒欢的兔头,见到人就要嗷嗷叫两声,显摆自己狗仗人势,现在人还多了一个。 纪冉:“你不去后面公园溜?” 傅衍白:“不去。” 纪冉:“......” 走在公寓楼下还没什么,快到校门口的地方聚集了不少学生,结果父母送的很常见,遛狗送的反倒成了焦点。 不少人侧目看着两人一狗,本来扫两眼也就过了,但傅衍白长相明显超了标,再加上注目令狗兴奋,兔头“嗷”的像是开了肉罐头。 “……” 纪冉当即加快步伐:“我进去了,再见。” 傅衍白看着他,声音松散:“不用我进去?” 下一秒,身边的小人已经走开五米。 “不用!” “嗷!” “……” 纪冉回头瞪了一眼嚣张的兔头,但兔头显然意会不到初一男孩应该有的冷酷,兴奋的又冲纪冉喊了一声。 “……” 小少爷头也不回,拔腿就跑。 翻修过的一中大门是光洁的清水混凝土墙,晃晃荡荡的人影落在一片蓝白色校服里,傅衍白牵着狗,神情松散的站在原地。 他没挪步子,好像这个场景十分滑稽,一直到纪冉的书包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才收着狗绳掉转了方向。 兔头开心的撒开狗腿,傅衍白的嘴角落回去: “回家。” “......” . 虽然翻修过一遍,但路阳一中的整体格局变化并不大。 顺着大门往里,最开始的三栋红楼就是初中部。再往后是大阶梯教室以及教师办公楼。接着高中部,最后面是校舍。 和校舍只隔一堵墙的地方便是路阳市区的人民公园,纪冉小步子晃悠在水泥路上,可谓是兴致勃勃。 健康,可以跑可以跳。 这样的愉悦即使重生之后已经感受过很多次,他依旧觉得兴奋。 尤其是回到这所曾经只能慢慢挪步的学校里。 初一(7)班在教学楼里的第一栋,而且是最高层。纪冉一个小跑就飞奔上了楼梯。里面人已经来了大半,讲桌上厚厚围了一圈。 “来来你叫什么?我给你指座儿。” 最里头的男生双手护着座位表,一条腿晃悠着,俨然已经进入了角色:“我叫鲍斌斌,是一中小学部来的,这儿的老师我都认识,我先帮你们找座位。” 嗡嗡的吵闹声跟着响起来。 “终于来个帅哥了!” “哪里哪里,我看看。” “你别这么大声!” “知道了你别拉我衣服!” ...... 纪冉个头不高,但也不算矮,只是还没发育起来。按照“一中老炮儿”的指示,他在第四排中间一组落了座,屁股刚挨上板凳便打了铃。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 皮鞋的咔哒声落在地面,门口很快闪进来一个穿着棉麻深蓝衬衫的男人,他放下教案,就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大字。 路为洲。 纪冉怔了一下,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 “先说一下,书下午统一去教务处搬,学生守则都在抽屉里,小升初测验一会儿从每组最后往前传。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大家...” 路为洲话音一顿,看向纪冉旁边的座位,又看回座位表,在上面做了一个标记。 一个班的目光都唰的看过来,纪冉也不自觉朝自己身边看了看... 同桌开学第一天就旷了课。 “好我们继续,今天是开学第一天,相信大家都知道自己的目标。” 班里的大多数人,脸上都写着新鲜和期待,毕竟是上初中的第一天。 “路阳一中是全国最好的几所高中之一,几乎可以说包揽了江南省所有的高考状元。学校设立初中部也是为了提前优先选拔人才。” “高中部每年招8个班,一个班40人。一共320人。” 路为洲点了点讲台:“而我们初中部有十六个班,每班45人。” “......” 这个气氛着实凝重了些,纪冉看到斜前方的几个女孩子已经吓白了脸。 “老师我也是一中毕业的,所以很了解。虽然是初一,但没什么时间可以浪费,必须从开学第一天起就全力以赴。别以为自己上了初中部,就一定能稳当进高中。” 路为洲拿起讲桌上的牛皮纸袋,白线一圈一圈绕下来,然后抽出一叠卷子:“今天先进行初中摸底测验,了解一下你们的基础。往后我也会根据测验成绩分配班干部以及各种竞赛和活动名额。” “啊??????” 瞬间哀鸿遍野。 谁也没想到,刚开学第一天,领领书加加好友发发朋友圈的日子,居然是这种晴天霹雳。 路为洲并没有在意,眸光扫过全班,然后喊:“鲍斌斌,你来发一下卷子。” 人生三大惨剧之一,猝不及防的考试。 纪冉立马举了手:“老师,我右手现在写不了字。” 路为洲看他一眼,又看回座位表,对着找到他的名字。 “纪...冉?” 纪冉举着小胡萝卜站起来。 路为洲停顿了一下,随即道:“你的情况我了解了,但班级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搞特殊,以后没复习的都伤了病了找借口怎么办?你能做多少算多少,下次月考再争取吧。” 卷子沙沙的落上桌。 不到一百平的空间里,老师是绝对的上层,而班主任则是上层中的上层。 纪冉反驳不了什么,只能紧着选择题先写,数学英语这种选择题多的还算好,语文几乎交了大半张空卷。 最后一门英语交完,全班响起一片哀嚎。坐在纪冉后面的寸头嚎完了也没忘记前面还有个更惨的,拍拍纪冉递了瓶奶,不少人逐渐聚到了纪冉旁边,仿佛看着那截包成胡萝卜的食指,自己就一定不会是垫底的那一个。 寸头:“只有你能安慰我们受伤的心了。” 纪冉:...... “人外有人,惨外有惨。” “想着你写不了字,我咬牙写完了作文。” 纪冉:? 寸头旁边的女生紧张的看着纪冉的手指,仿佛找到了难朋难友: “你说这个成绩考了有什么用啊?会把不及格的贴在墙上吗?我...暑假什么也没复习。” 纪冉:“......” 他想说他应该不会在墙上,寸头忙接了句: “嗨,鬼知道。” 结果没过半天,鬼真的知道了。 因为是摸底,一共没有几门,卷子改起来相当快。下午最后一节班会课,路为洲就夹着卷子走了回来,班上瞬间悄无声息。 “所有人,收拾好书包站起来。” “......” 片刻的安静,一个班的人互相都还没认全,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路为洲站在讲台上,用手捻着卷子道:“我现在按考试成绩念名字,从最后一排开始,从左往右坐。” “啊?????????” 路为洲:“最后一名,时岸。” 纪冉在一片戳愣的嘘声中反应过来,好像是他那个旷了课的同桌。 “黎梦。” “于小洋。” 路为洲嘴里的名字不停往外冒,教室里的讶异声开始被挪位子碰响的桌椅声掩盖。 不少人觉得丢脸,只抱着书包低头往后挪。随着名字越念越多,班里的动静也越来越大。 酷热的夏天,一个教室里都是凳子腿的蹦砸声。路为洲的话音就跟恶鬼索命没两样,谁都不想太快听到自己。 “下一个,纪冉。” 第4章 洗澡 路为洲的话音顿了顿。 寸头一伙儿人已经盘踞了教室的倒数排,刚才挪东西没顾上,这会儿才咣的一机灵,然后不可置信的看向讲台。 这都喊了大半个班了... 才到您???? 事实上纪冉的卷子除了语文惨不忍睹,数学和英语选择题都是全对。 即使作文有些无力,在一众疏于复习的卷子里,总分依旧在前列。 路为洲神色微变:“第三排。” . “卧槽,你们班这个简直伏地魔啊!” “我听说是个男班还挺开心,以为能一起打球踢球呢,这尼玛...简直灭霸。” “你们6班也这样吗?该不会我分班直接中奖了吧?” 窗台上趴着两个隔壁6班跑过来的男生,笑嘻嘻应和:“我们班程大头不这样啊,都按个子高矮排的,不满意说说就能换。” “太惨了7班。” “惨绝人寰。” “惨无人道。” …… 纪冉把书包放进桌肚里,后门窗台的人声却慢慢低下去,回头一瞧,窗边的两个男生你看我我看你,突然都噤了声。 靠门的空座旁,刚进来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也就是上午要跟他一起上墙的那个—— 只不过这会儿人还没落座,就已经哭了起来。 纪冉依稀记得她是第二个念到的名字,好像叫黎梦,靠在时岸边上,也就是考了的人里,分最低的那一个。 “怎么了?”寸头回过去问:“你刚不是去找路为洲调座儿了吗?” 黎梦低着头摇了摇:“不让换。” 她个子矮,还有些近视,坐在这么个犄角旮旯,黑板几乎瞧不清。 “卤味肘子不是人啊。” “要不配个眼镜?” 窗头的碎碎念又响起来,寸头趴过去道:“怪不得我姐说现在一中老师竞争激烈,班里均分上不去就淘汰,而且都想开班赚钱…” “真的假的?” “当然,她师大的...” 黎梦抹了把眼泪,前面几个高个儿杵着,戴眼镜也是白带:“而且我妈说女孩子带眼镜会塌鼻子,我才一百多度…” 窗台男生道:“要不你找个前头的跟你换换?” 但其他位置还好,教室最后一排门口的破地儿,实在没人愿意来。黎梦摇摇头:“班主任说...我考的不好,这样是公平的。等下次考好了就能坐前面。” “......太惨了。” “7班惨绝人寰。” “7班惨无人道。” “7...” “我跟你换吧。” 叽叽喳喳的声音被打断,桌上突然多出一只书包。黎梦抬头,看见一张桃心脸。 纪冉指了指前面:“喏,第三排。” 黎梦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一时间却也不太好意思让纪冉坐这种地方,只嗡着声音道:“那班主任…” 纪冉似乎对这三个字很有意见,不由分说已经在旁边坐下来:“我自愿的,没什么不公平。” 黎梦一下如释重负,对纪冉道了好两声谢,然后抱着书包到了前排。纪冉挪到座位上,他其实并不太有所谓。 初中的知识内容他早就滚瓜烂熟,根本不需要听什么。 就是换来换去,居然又跟旷课勇士成了同桌。 . 这一天过的着实有些漫长。以至于纪冉回家看到微信群,都觉得亲切了不少。 六部尚书·纪韦:@别买了,儿子,第一天上学怎么样?与同学相处是否友好?是否完成了老师安排的任务?学校环境怎样?有否感受到百年名校的氛围? 带刀侍卫·纪秋秋:哥...刚上初中能有什么任务... 带刀侍卫·纪秋秋:@别买了,班上有没有好看的小姑娘?你们老师有男的吗?帅不帅? 带刀侍卫·纪秋秋:小姑给你买了新平板和笔记本。 苏泞:宝贝,爷爷奶奶都很想你。 苏泞:@别买了,今天奶奶还惦记你学钢琴的事。说上课先不打紧,钢琴要买好。 苏泞:琴请了国外的调音师正在校,大概下个月送到路阳。这段时间多听听曲子,培养乐感。 大内总管·纪国正:@别买了,昨天看照片,陈部长也说你手指很长。 大内总管·纪国正:对了,小秋昨天给我看的那两套路阳房子不错,都买下来吧。以后上高中不能总麻烦人家傅少。 苏泞:对了,冉冉。阿姨刚才告诉我家里有急事,要稍微晚一点才能到路阳,刚我跟小傅也说过了。 纪冉咬着从兔头嘴里抢下来的牛肉干,看到这一句,微微一怔。 别买了:妈妈,阿姨晚上不能到吗? 苏泞:明天一早到。 苏明:有什么先让你傅叔叔帮你。 按灭手机,纪冉顿了一下没说话。 晚上十点半,傅衍白依旧在做鬼,没有回来。 纪冉从温热的靠枕上坐起来,打开冰箱眯眼瞧了一阵,先喂了根火腿讨好粘人的靠枕,然后抽出一卷保鲜袋,撕下来一个。 打石膏的手指很快被套进去,纪冉勉强打了个结,再从行李箱里拿出来一套睡衣和一条内裤,然后进了浴室。 两天不洗。 是小少爷的极限。 他琢磨着挑好水温开了喷头,却没想到刚出水的下一秒,浴室的磨沙门就结结实实的黑了一层。 纪冉:“…….” “纪冉?” “站那!” 傅衍白:“……” 纪冉白溜溜一条,大脑充血当机了三秒,立刻抓起新拿来的睡衣和内裤套上,然后才顶着一头撒上水的鸡窝,抓开脆弱的浴室拉门。 傅衍白皱眉站在门口。 他穿着宽松的线衫,看上去是才回的家,而且是被人突然叫回来的,声音带点低沉的喘息: “你手不能碰水,洗澡要叫我。” 纪冉撇过头:“你不在。” 傅衍白怔了一下,随机平淡道:“抱歉,我以为阿姨会到。刚接到你妈妈的信息。”说完又补了一句: “下次给我打个电话。” “哦。” “……” 浴室里已经窜上来一阵水雾,傅衍白往里瞥了一眼,伸手把纪冉缠的乱七八糟的保鲜袋拿掉:“手举着,我洗。” “…哦。” 宽敞的浴室相对于两个人来说还是有些狭小,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表情,纪冉定定的站在淋浴房门口,徒然顿住。 傅衍白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动。 “用我帮你脱?” “……” 纪冉两只小脚丫搓了搓,咬牙:“洗个头就行,我不想洗澡。” 说完不等傅衍白反驳,就不由分说的站到洗手台前,把脑袋埋进去:“就、就在这…” “......” 傅衍白声音很沉:“你确定?” “确定!” 纪冉烧红了脸。 . 站着不太舒服,傅衍白还是给他拉了把椅子来,坐在镜子前。 纪冉两只手扒着洗手台,温热的水和细密的泡沫揉搓在头顶,透过睫毛的缝隙,只能看到一点傅衍白的领口,上面是劲瘦的一截锁骨。 “开学感觉怎么样?” 哗啦啦。 水声空空响了几秒,纪冉才道: “挺好的。” 傅衍白低下头,仔细揉搓着纪冉沾了泡沫的耳垂,声音听不出异样:“之前的时间表我看了,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 纪冉:“没有。” 傅衍白:“晚上回来呢,自习就可以吗?” 纪冉:“……” 心跳偷偷漏了一拍,纪冉小声道:“嗯。” 傅衍白眸色垂着,拿过一条毛巾,反复擦拭着纪冉毛茸茸的脑袋。过了一会儿,平静道:“学习上有问题就告诉我。” 湿发擦干七八分。纪冉抬头正对着镜子,葡萄一样圆溜的眼镜朝上眨了眨。 傅衍白的胸口被水打湿了一小片,两只袖子摞在手肘,骨节带一点红,洗头工看上去很卖力。 “......” 纪冉莫名心虚,咳嗽了一声:“下次季考…好像评预备团员。” 傅衍白掀起一点眼尾,看到小少爷煞有其事的保证—— 纪冉:“我肯定是第一个。” . 夏天空调开的足。纪冉说不用吹,傅衍白就收拾好毛巾下了楼。 他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手机安静的躺在旁边,上面是苏泞半小时前的两条信息。 【阿姨要明早才能到。冉冉爱干净又不太方便,晚上麻烦你帮他洗漱了。】 【对了,他的钢琴下个月送到你那里。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练,到时候晚上可能要你监督一下。谢谢了。】 傅衍白嘴角莫名抬了一下,起手回了一个“好”,然后就听到楼上的小鬼发出一声模糊的叫喊。 “......” 傅衍白皱眉,寻着声音上楼,却发现刚刚关掉浴室的灯还亮着...而门缝里正伸出一截白里透红的小臂。 缝隙卡的刚刚好。 绝不多撑开哪怕一毫米。 傅衍白:“什么意思?” 纪冉:“再帮、帮我拿条内裤。” 傅衍白:...... 纪冉咬咬牙: “咳…我洗了个澡。” 第5章 团员 第二天一早,救命的阿姨就到了岗。 纪冉的生活瞬间变的规整起来,连带着傅衍白早餐也变的丰盛。晚上即使傅衍白夜不归宿,也能吃到洗好的水果睡上蓬松的被窝。 唯一没能挽救的,就是兔头已经默认了大清早能出街撒欢,只要看到纪冉的屁股挪开餐桌,就开始没命的叫唤。 “嗷!” “......” 遛狗加上学,居然成了一体化行动。纪冉努力抗争过几次,却都败在了泪光闪闪的狗头面前,只能默认傅衍白和狗早上要送他上学这件事。 “你跟兔头说说,一会儿在学校门口别叫。” 小少爷站在斑马线前,开始发号施令。 傅衍白挑挑眉,半眯着睡眼看他:“你叫它什么?” 纪冉:“……” 红灯换绿。走过人行道,傅衍白蹲下来摸了摸狗头,然后比了个“嘘”的手势,随后两方进行了长达五秒的交涉,当即达成共识。 纪冉松了口气。两人一狗的小团体继续朝校门移动,一路上兔头除了一点哼哧的兴奋,果然再也没叫唤。 纪冉低头看了一眼晃晃悠悠的小兔头,突然想起来问:“为什么...叫那个英文名?” 过了一会儿,旁边人才张口。 “没什么。” 傅衍白声音很淡:“太好动了,想让它消停点。” “哦。” 傅衍白,真敷衍。 . 纪冉是过完整个九月,才见到的同桌。 除了知道这哥儿们叫时岸,以及他有几百页作业空在抽屉之外,纪冉本来对他没有任何印象。但在椅子被拉开的第一秒,后门口就吸引了几乎全班的目光—— 一中居然有染头的… 不光染头,还不穿校服。 明金色的刺绣棒球衫在一整片蓝白运动服里极为显眼,纪冉侧头便扫进一眼奶奶灰,还有一条银光闪闪的十字骨链,随着坐下来的动作晃出清脆的咣廊,教室嗡成一片。 “好像是留级的。” “怪不得。” “捯饬成这样肘子能忍?” “那怎么办,最多就是留级,总不能开除。” “嘘嘘嘘,肘子来了来了。” 纪冉回神,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路为洲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上讲台,刚站定便扫了一眼后门口的地方,脸色当即变的像猪肝。 “时岸,下课到我办公室。” “知道了。” 不算太高的声线。 路为洲的目光扫过来,声音却瞬间高了几分:“站起来回答!谁允许你坐着?你没长骨头?” 教室里静的吓人。 过了一会儿,椅子腿拉拽出一声刺耳的摩擦,时岸已经站了起来:“知道了。” 这种留级生一看就是任务号,不知道要拉下多少均分,路为洲看了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睨完时岸的余光扫过纪冉,接着又看向坐在第三排的黎梦,一边看一边把要讲的数学卷子分到第一排,丝毫没有让时岸坐下去的打算。 “提醒一下大家,别不把上课听课当回事。” 他瞥了一眼教室后门口:“多跟优秀的同学一起交流才能进步。整天跟一些歪瓜裂枣的人混在一起自以为是,再好的成绩都会下滑。” “……” 坐在前头的黎梦脸烧的通红,明眼人都能听得出路为洲说的是什么。 而某个裂开的枣也很有自知之明。 时岸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别跟自己混在一起的话。他估计下课自己旁边的倒霉蛋就会挪座,只打了个哈欠,就低头弯腰开始掏书。 下一秒,倒霉蛋却吱了声。 “老师。” 卷子传到最后一排,只剩下一张。 纪冉丝毫没被指桑骂槐影响,声音平静:“我们少一张卷子。” “......” . “谢谢啊。” “没事。” 路为洲踩着下课铃走出教室,路过后门的时候脸色极差。 时岸看了一眼纪冉一节课都没记上几笔的卷子,还有看上去压根不是初中材料的书,最后瞅了一眼教室后门口这块破地,心下了然的道:“同道中人?” 纪冉直截了当:“我是学霸。” 时岸:“……” 但不管怎么说,友谊的小船已经悄然荡起。时岸大方的把纪冉纳入自己的小弟行列,加完微信还送了张数字专辑当见面礼。 「Chanu」 纪冉看着一片红的封面,左下角还有个写着1的金色年度奖牌,眯眯眼道:“你还追星啊?” 时岸“嗯哼”一声:“下次翘课,带你去看演唱会。” 纪冉:“…… ” 他想把学霸贴脸上。 . 好在路为洲只骂骂咧咧了这一回。纪冉其他的学习生活还算顺利。 十月中旬食指拆了石膏,又过了一周,基本恢复了灵活。 路阳一中向来有月考和季考的习惯,从开学到现在,正好是三个月。 这是开学之后的第一次正规测验,语数外不说,政治生物历史地理是第一次开考,路为洲对成绩盯得极紧,并且在考前就放了话—— 第一批预备团员的6个人按成绩决定。 纪冉其实对“这份殊荣”并不算太感冒,毕竟以前就当过,除了衣服上别个章,和普通的同学并没什么不同。 但不一样的是他跟傅衍白保证过。 保证要拿第一,第一个当上。 纪冉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把以前背过的内容又背了个滚瓜烂熟,几乎是十拿九稳下的考场。 到了发卷子当天,时岸才知道纪冉说自己是学霸这码事,真的不是驴他。 数学英语120,语文113,其余四门都是95以上,拉开了第二名一大截。 纪冉不光是7班第一名,整个初一第一次季考,也是第一。 黎梦眼巴巴的看着纪冉的分数,两只眼睛里写满了倾慕,当即讨好的送上两块饼干蹭学神:“好厉害啊纪冉。” 寸头很快也挪过来:“兄弟,人干事?” “就是啊,纪冉,你这分数要坐到肘子讲台旁边去了。” “大神你是不是跑错年级了?” “哎,你们说肘子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埋汰咱们学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旁边的时岸眉头皱成八字,捏着纪冉的试卷就像看见了黑洞: “你居然…真的是学霸。” 纪冉不客气的收下了一群漂浮的膝盖,打闹调侃并没太在意:“行了,爸爸请你们奶茶,想喝什么?” 这些对于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纪冉心里其实很平静。他真正的目标是未来的高考,这次主要还是答应了傅衍白的不能白吹,而且他也很想抱个第一回 去尝尝滋味。 谁让从前那时候,整个年级的第一就只有一个人。一直都是傅衍白。 “那你要换座儿了么?” 时岸守着自己分数不太光彩的试卷,闷声问纪冉。纪冉随即摇摇头: “不换,刚才我跟路为洲说过了。” 要拿回去签字的卷子被纪冉小心的收进书包,然后冲时岸拎个嘴:“我第一,你最后,刚好能帮你。” 时岸:“啧。” 漂亮小弟实在很上道。 班里因为纪冉的成绩哄闹了好一阵,直到最后一节班会课,路为洲夹着教案走上讲台。 除了最开始的几节班会,其余的早就已经名存实亡,变成了路为洲的数学加课,他像是没什么耐心,打算最快的说完一些杂事。 “预备团员的六个人一会儿来办公室找我拿表。” 路为洲对着书边记的名单念:“齐宇,程左左,李南,陆子昂,张子然,鲍斌斌。” 纪冉怔了一下抬头。 班里异常安静。 路为洲的目光若有似无的回避了后门口的地方,看了眼表道:“还跟上次一样,按照分数换好座位…” “等一下。” 第6章 意外 纪冉一偏头,居然是时岸的声音。 他本来穿的就出格,突然站起来就更出格,嘴里的话也让路为洲青筋直跳。 “不是按成绩排吗?为什么没有纪冉?” 您直接怼??? 寸头后脖子根发直,一脸出大事夹杂着看好戏的表情。讲台上的路为洲已经拉起一张驴脸。 他显然没想到,有人会当着全班的面质疑自己。现在人都看着,不说话显然不合适。 路为洲指了指门口:“跟你有什么关系?给我出去站着!” “老子...” “老师。” 纪冉看了眼脸红脖子粗,眼看就要上头的时岸,赶紧站了起来:“路老师,那个...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没有我。” 一个班凉气倒吸。 纪冉比时岸矮一点点,看上去也很乖,只像是个在提问的好学生,但带来的压迫感却是更重的。 路为洲一时间竟然有些脸僵。 这总不能说没关系。 “啪”一声。他干脆放了教案,双手撑着讲台:“光考试分高就够了?” “选团员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至少作业听课都要好好完成。你还不够,所以名额往后顺延。” 气氛凝固。 纪冉却并不记他有哪门课作业没完成,就算是手使唤不动的时候,也都跟各科老师说明过情况:“路老师,我都完成了。” 时岸看到小同桌信誓旦旦,胆立刻肥上来:“纪冉哪门没完成?” 路为洲脸色极黑:“小升初预测验。” 纪冉:“......” “录取注册的时候给学校发给你们,再三跟家长强调过暑假要完成,开学的时候交上来。” 路为洲背手敲讲台:“你呢?以为老师没时间改,也不会讲就给我空着?” 时岸侧头一撇,纪冉小嘴一撅。 完球。 “还敢讨价还价?两个人都给我出去站着!” “......” . 纪冉站了一节课,刚好放学。 黎梦见他进来,赶紧递过来一瓶果汁:“冉冉,别难过啊,路为洲就是找茬...” “找家长吧。”时岸揉着胳膊,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让你爸妈来学校找领导,很有用的。” 纪冉扫他一眼,没作声。 他下意识竟然想到的是傅衍白。但傅衍白怎么可能像爹妈一样护犊子冲到学校来?不可能。 况且他一点也不想告诉傅衍白。 纪冉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如果他说了,傅衍白应该会很敷衍的靠在沙发上,先“嗯”两声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再冷漠的告诉他,这些不重要,以后不用告诉自己—— 毕竟傅大少爷那么忙。 “不用。” . 半黑的天色混着几盏路灯。 纪冉其实磨蹭了很久才出校门,而且还莫名有点不太想回家。 虽然知道回去了傅衍白很大可能也不在家,他不用立刻交代自己没选上团员这档子事...... 但他还是不太想回去。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傅衍白说,说自己出师不利滑铁卢。 纪冉放空脑袋,顺着一条有些老旧的小街往前,走上一条熟悉又陌生的路。 这条路上的石板和砖块已经外翻,缝隙里长满了雨过的青苔,踩上去有些硌脚,还有些滋水。 纪冉依稀记得。 从前这里是新铺的,十分平整。 路走到头,十字路口向左,便出现一个亮着霓虹灯牌的广场。 环形的白色建筑灯火通明,人流从四周慢慢朝入口聚集,仿佛一个巨大的飞船从天而落。 透明亚克力巨幅悬吊在通高近三十米的中庭—— 「路阳CrystalGalleria」 这里便是他原来的家。 十二年前老旧的职工房早已经拆迁,纪冉早在地图上查过无数次,也偷偷让纪秋秋来过无数次。 纪冉定定的在7楼扶梯边站了一会儿,思绪好像飘到很远之外。 回过神的时候,手机上已经多出两个孙阿姨的电话。 纪冉收拾好心情就打算回家。 转身的下一秒,旁边却兀的摔过来一个模糊的身影,直直的砸倒在导视牌前。 四周瞬间响起叫喊。 纪冉目光微滞。 地上多出一具躺倒的身体,是一个女孩。 . “哮喘?” “不知道啊,感觉不像。” “先打120,快快!” “这儿有没有工作人员?!” 人群很快聚集,纪冉被围在最里面,一种很难形容的战栗袭上脊椎,不停的刺激着神经。 “好像是心脏病!” “有没有会急救的??” 好像这样的疼痛,他曾经很熟悉。 他应该很熟悉。 短短一瞬的怔神,纪冉立刻甩掉书包冲了上去。他贴着地面大声的朝女孩的耳边喊:“能听见吗?药呢?药在哪里!” 顺着手指的方向是一家餐厅,纪冉朝围观的人群大声叫:“去里面拿她的东西,找药!” 但他只不过是个小孩,一时间并没人挪动,纪冉只能更大声的喊了一遍:“快去啊!” “哦...哦...” 终于有个中年妇女挪了步子。过一会儿从餐厅里拎出来一个黑色书包,纪冉已经满头是汗。 心肺复苏需要的按压很大,至少是胸腔向下5厘米的深度,但他的力气却不够。 周围再没有人上前,纪冉只能拼了命的用力,中年阿姨很快放下书包,旁边一个小伙帮着倒出了东西,纪冉精准的抓了一个小白瓶—— 硝西泮片。 “把她嘴掰开!” 一粒药喂下去,纪冉又恢复了动作,慢慢有人已经掏出手机拍照,最后来了练过的两个大哥,接替了已经脱力的纪冉。 好在这里现在是最繁华的商圈。 救护车到的很快。 谁也不能否认,有时候这是世界上最救命最动听的声音。 至少纪冉曾经很渴望,能听一声这重复的音阶。 “一二三!” 担架被抬上救护车。意外的是纪冉也被连带着拉了上去,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校服被对方抓泥巴一样紧紧攥在了手里,几乎变了形。 “都紫了,也去检查一下吧。” 车里的护士指着纪冉的手肘,给他递了个冰袋:“小朋友,没事吧?多亏你了。” 纪冉反应很慢,像是过了很久才松下这口气: “没事。” 一路的光影飞快掠过。 纪冉坐在蓝色的小侧椅上,沉默的看着窗外。 他突然发现,原来十几分钟可以过得这么快。 从那里到医院。 原来并不远。 纪冉跟着病床一直到了抢救室门口,没人再能顾得上他,只有个医生模样的人丢了句别乱跑,马上回来人带他出去。 大门关上的一瞬。 世界仿佛恢复了安静。 纪冉一个人站在走道,那条陌生又白长的走廊却像是无数次出现在梦里,梦的尽头也是这样的红色,这样亮着灯。 鼻子不知道为什么堵得慌。纪冉双手撑着膝盖,闭上了眼睛。 他丢了书包,也没有手机,一脸狼狈,还有些鼻塞。想来想去,纪冉还是先去了趟洗手间。 上完厕所又洗了把脸,冰凉的水溅在紧绷的皮肤上,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他现在很健康。 纪冉出门重新往回走,到这会儿他才发现,这家医院实在很大,因为光急救栋就已经把他绕迷了路。 “......” 不得已,纪冉只能沿着厕所的指示牌往回找,却像是走反了路,在半道看见一个没见过的护士台,两个穿白衣服的小护士正在朝外走。 “诶,这怎么有个小孩儿。” 旁边的护士长的很漂亮,正在往口袋上别笔,一听这话,神情很快变的严肃:“家属吗?怎么在这乱走!!” 纪冉:“......” 这粗嗓门... 他想了想自己好像也算不上家属,于是老老实实道:“呃...不是。” “不是你怎么转到这儿了?这里不能乱晃的!” 漂亮小护士脸一虎,瞬间凶神恶煞。纪冉哆嗦着往前走了两步,小手抓住她的衣角,使出了对待纪秋秋的拿手好戏: “护士姐姐好漂亮,能不能送我去抢救室?谢谢你咯。” “别来这套!” “......” 漂亮小护士油盐不进:“抢救室你怎么能去?!你爸妈呢?电话给我。小孩子不能到处乱跑知不知道!” 说完还瞪了纪冉一眼。 纪冉:“......” 真是母老虎。 “小陈你去叫保安来领他,看看哪家的小鬼,赶紧送他回家,要是走丢的就送公安局。开什么玩笑...这哪是小孩能乱跑的地方!” “......,我不是...” 纪冉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辩解,下一秒,凶神恶煞的小护士却突然窜了个没影。 纪冉跟着回头转身,朝电梯边挪了两步,发现原来只隔一个拐弯,就是自己刚来的那间抢救室。 只不过刚才紧闭的塑料门已经打开,几个人影正从里面说着话往外走,漂亮小护士就是朝着那里跑过去,还连带着话声飘出来: “主任,你们结束了?” “......” 纪冉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这温柔如水、清脆甘甜的声音,和刚才要吃他的母老虎他妈是一个人? “主任我刚想来确认消毒,路上被个小孩绊住了...” 纪冉迈着小碎步瘪嘴跟在后面。他还想问问那个小女孩的情况,再被无情的轰走。 “小孩?” 极低的一声。 纪冉倏地顿住步子。 走在最前面的人褪下口罩和手套,半眯着眼回头。 那一截精劲的手腕从空中落下,纪冉鼻子里瞬间涌入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还有走廊尽头湿润的空气。 “喏,就这个。” . 纪冉感觉自己看花了眼。 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真的在他眼前动了起来。 傅衍白对另外两个人比了稍等的手势,朝纪冉这边走过来,眼中带着疑惑和意外:“怎么到这来了?” 纪冉却没有反应。 他的脑海中还在重复,重复这一条长长的走廊,和眼前清晰的认知。 他居然看到了傅衍白。 傅衍白居然在这里。 为什么? 漂亮小护士当即被傅衍白这句话吓得结巴,哆嗦着道:“主任,这...这个小孩,你、你...” 傅衍白扫了纪冉一眼。 “嗯,我家的。” 第7章 坐腿 “书包呢?” “...丢了。” “手机?” “在书包里。” 纪冉站在看着很像休息室,又很像办公室的这间屋子里,傅衍白坐在一张挤满了文件和两台显示屏的白长桌前,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个...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纪冉一根手指戳向门外十米远的护士台,刚才走过的时候前台几个小护士明显心不在焉,不近不远的还飘进耳朵里一句:“儿子居然这么大~” 可见医院八卦传播速度之快。 傅衍白看回电脑屏幕,那双桃花眼的下睑扬着清冷的弧度,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不用吧,差不多。” 纪冉:“......” 哪里差不多? 不过人二十几单身的自己都不在乎桃花运,纪冉也懒得瞎操心。他朝傅衍白清了清嗓子便问:“那个...送来抢救的怎么样了?” “暂时没事。” 傅衍白点了两下鼠标,像在做记录:“还在联系家人。后续可能要做手术。” 纪冉“哦”了一声:“什么手术?” 傅衍白:“病人隐私。” 纪冉:“.....” 键盘的敲打声停下来,傅衍白抬头,目光先是扫过纪冉湿漉漉的刘海,然后是拉拽的有些散乱的校服,两只略长的袖子都已经摞到了大臂的位置,下面的小半截手肘上隐隐泛着青紫。 审视的目光盯得纪冉不自觉撇头,却刚好看到墙上挂着的白大褂,上面还有一张工作牌。 江南大学附属医院心内科主任傅衍白纪冉盯着那张似乎年代久远的一寸照:“工作牌挺好看的。” “过来涂药。” “哦。” 傅衍白坐在椅子上,从抽屉里摸出一只活血化瘀的软膏。纪冉瞥眼便瞧见那里面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看上去很齐全。 “过来。” “哦。” 纪冉往前挪了一步。 “靠过来。” “......” 不知道是刚才力气使的太多身体有点脱力,还是站在傅衍白的办公室里有些紧张,纪冉感觉小腿肚一紧,下一秒就是一个趔趄。 “......” 而傅衍白居然没有扶他... 非但没有扶他,还像是没事人一样,特别自然的转了一下椅子... 不偏不倚,纪冉刚好坐上一条大腿。 ? 傅衍白表情平淡,没事人一样拧开盖子,纪冉“腾”的一下站起来,义正言辞:“我要去诊室。” 太不正规了! 什么动作?? 傅衍白掀起眼尾看着他:“那让刚才的护士给你涂。” 纪冉一秒张嘴:“你涂。” 傅衍白:“......” “那就过来。” 傅衍白难得带一点无奈的语气,同金贵的小少爷商量:“诊室还要走。” ? 纪冉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傅衍白的意思是简单的想坐着,不想站着走路。 他突然注意到傅衍白还穿着刚才从手术室出来的蓝绿色单衣,没来得及换。而且刚才很可能只是今天的一个意外,叫来的是最方便的医生。也许在这之前他也一直站着,没有机会坐下来休息过。 纪冉的目光垂下去一点。 “行吧。” 傅衍白还是刚才的姿势,纪冉瘪着嘴,屁股虚虚的挨上一点大腿,然后任由傅衍白往他手肘上抹药。 “怎么弄成这样?” 傅衍白看着淤青低声问。 纪冉被他圈着,隐隐能感觉到身侧均匀的呼吸和温度,低下头道:“我在晶品广场碰到她发病,跟着就被120带过来了。” 纪冉撇过头补充道:“就是送进抢救室的那个。” 傅衍白神色稍霁,带一点恍然的表情,然后换了一只胳膊肘开始涂:“她叫程多多,在1207。” 言下之意纪冉如果惦记,可以去看看。 “哦。”纪冉顺着他的动作弯了弯手肘:“她严重吗?” 傅衍白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道:“明天具体检查完才知道。” 纪冉点点头,但看傅衍白的神色,总感觉还很凝重,眉头微微蹙着并不是很轻松。他多少对这种无力有一些理解。 纪冉:“咳,你... 傅衍白:“你为什么晚上在晶品广场?” 纪冉:“......” 盖上药膏盖子,傅衍白一只手把要溜的人往里带了带,纪冉屁大点的小身板扛不住精瘦的手臂... 瞬间就坐上了大腿根。 纪冉:“......” 傅衍白皱眉。他还没开始拷问,小少爷脸就红了,估计是一点没好事。 “晚上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 “去广场干什么。” “购物。” “物呢?” “......” 纪冉索性闭嘴不理人。傅衍白扫了他一眼,谈心问话这种活他也实在是不擅长,最后只能作罢:“晚上不安全,别乱跑。” “哦。” 傅衍白随即站起来,拿起一身常服走到房间最里的洗手间,纪冉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眼窗外。 初冬的夜晚。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好在这间办公室还算宽敞。除了工作桌椅之外,还有一个床一半宽窄的沙发,上面带一个枕头和毛毯。最里是一个带浴室的洗手间。 与其说是傅衍白的办公室,更像是医生值夜班用的地方。 纪冉的目光若有似无的再次扫过墙上挂着的白大褂和工作牌,最初的那种惊诧又袭上后颈。 傅衍白居然当了医生。 好巧不巧,还是心内科。 而且他刚才算了一下。从自己去世之后一共十二年,傅衍白最多不过二十八岁。 即使当初他是赫赫有名的高考状元,江南大学附院算不上心血管最顶尖的医院,但在这个经验为上的行业,想要年纪轻轻就坐到这个位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纪冉心里慢慢升起一丝异样。 后头一声响。傅衍白已经换好衣服出来,深蓝色的羊绒高领,衬的整张脸冷峻又贵气,丝毫看不出方才半靠在椅子上的疲惫。 纪冉看着沙发床上的那个枕头,突然反应过来一点什么。 “你晚上都在这?” “嗯,要值班。” 傅衍白拿了车钥匙:“走吧,送你回家。” 纪冉:“你还要回来?” 傅衍白:“嗯。” 纪冉:“那为什么当医生?” 牛头不对马嘴。 纪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来这句话,而且问完之后傅衍白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反应。 空气像是凝固在这里,安静的连雨声都一清二楚。 纪冉看着傅衍白的背影,他不知道自己想从那里听到什么,傅衍白越是沉默他就越是紧张,甚至一只手抓上了绒衫柔软的袖口。 傅衍白垂头,薄唇刚张开一线,门口却传来一阵响动: “主任,207拉铃了!” . 傅衍白走远的瞬间,纪冉发现自己居然松了一口气。 他在想什么屁吃? 又冷又不近人情的傅大少爷,做什么工作当然是自己的选择。 说不定别人早就忘了自己,哪里还记得自己高中婉拒的一众莺莺燕燕里...还有个带把的。 纪冉不知道傅衍白什么时候才能来送他回家,干脆先爬上沙发床开始躺倒。 但这一天太累,小少爷一沾上枕头就闔了眼,等他迷迷糊糊补了个小觉醒过来,转身却一下撞了墙。 温热的,带呼吸的墙。 傅衍白居然就这么睡倒在他旁边。 第8章 事起 并不大的沙发床,傅衍白一个成年男人睡在最边,只能侧着身,屈着手肘枕在耳朵下。 窗外一点朦胧的微光。纪冉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但傅衍白呼吸缓慢又平稳,像是已经睡下一会儿。 那张脸上眉眼齐整,高挺的鼻梁落下锋利的阴影,静谧的夜里思绪总会有所松懈,纪冉放任自己看了一会儿,甚至回想了这张脸曾经的模样。 他从前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傅衍白呢? 好像时过境迁。 已经记得不太清楚。 侧躺太久,手压的发麻。纪冉一边入神的看着傅衍白的睡颜,一边撑起身体想要挪一挪姿势,却不想这细小的动作还是吵醒了旁边的人。 “......” 小少爷迅速给自己重捏了一个表情。 “醒了?” 傅衍白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一脸嫌弃的纪冉:“只有一张床,太晚了所以没叫你。” “哦。” 他不自觉的往里挪了挪,又把枕头伸过去一截,好让傅衍白能平躺下来。 “现在几点了?” “五点半。” 傅衍白看了一眼表:“再躺一会吧,直接送你去学校。” “嗯。” 纪冉又想起来问:“那个...程多多,就是207怎么样了?” 傅衍白挨上小少爷恩赐的半截枕头,终于躺下来揉了揉眉心。 知道纪冉只是单纯的关心,傅衍白躺了一会儿,淡声道:“扩张性心肌病,室颤加室早。她爸爸已经来了。” 低沉的声音,却在纪冉耳边不停放大,听到某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心跳快了几拍。 “那是不是...要做移植?” 傅衍白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略微意外的看了一眼纪冉:“嗯,她年纪小。移植预后会比矫正好。” “嗯。” 和自己一样。 一样的情况,一样的病症。只不过程多多看上去只有十岁不到,儿童期的手术效果也许会更好一些。 纪冉看了一眼傅衍白,欲言又止的开口:“那她...” “没事的。” 傅衍白收回目光,继续平躺着,胳膊搭在眼睛上,遮住了只有些微的日光。 纪冉知道,医学已经不是十二年前的医学。 移植的唯一出路也不再是苦苦等待配型,EVAHEART I之类的人工心脏技术已经十分发达,再加上日益精进的设备技术和一代又一代经验积累的医生。 “会治好的。” 傅衍白的声音很平静。 纪冉偏过头,傅衍白搭在脸上的手臂虚虚垂着,手心向上。修长的指节微微蜷屈,从腕骨的地方顺下一条优美的线。微微日光下,连一点绒毛都看的清晰。 这么好看的一双手。 还能救人。 “嗯,会治好的。” 纪冉小声的说完,没注意什么时候,头顶上已经多出一片阴影。 下一秒,他感觉有人揉了揉他的后脑勺,短发一点绵痒。 “她爸爸说要谢你。” 傅衍白闭着眼睛道:“做的很好。” “......” 傅衍白夸他了? 纪冉感觉后脑勺一点发热,整个身体窜上来一阵麻麻的跃动,好像烧开的水,控制不住的咕噜咕噜要冒泡。 纪冉攥着手,从被窝里爬起来,正襟危坐。 “......” 傅衍白用余光扫了一眼身边突然蹿起来的脑袋:“家属可能也就是说说...” “傅衍白,我没选上团员。” “......” 纪冉低着头,只敢掀一点眼皮偷偷瞄过去:“但我考试真的是第一名,第二名比我少三十多分。” 卷子都丢了,纪冉只能愤慨的掰手指:“语文只扣了9分,都是作文和阅读这样的考官主观判断类题型。英语只扣了3分,说是卷面不够整洁。数学是满分,地理也是满分,政治它题目印的不清楚,写在黑板上最后一排不怎么看得见...” 纪冉数的正带劲,傅衍白等他小嘴都念叨完,才张口问:“你刚叫我什么?” “傅衍白。” “......” 纪冉随即感觉脑门被轻轻敲了一下。 “没大没小。” 傅衍白好像对团员的事情并没太在意,但也没像纪冉想的那样,用很敷衍的语气和表情。 他只是挪开手臂,淡淡看着他:“考这么好,那为什么不选你?” 纪冉低下头,老老实实道:“他说我暑假作业没写完。” “暑假作业?”傅衍白皱眉。 纪冉比划起来:“就是一本小升初预测验。我...那时候手指写不了字,最后几页开学之前没来得及补完。” 值班室里很安静。 傅衍白像是想到什么,平淡的神色略微变了变。 纪冉看他的表情,心里开始有些打鼓。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张口问:“你...是不是有点失望?” 傅衍白:“失望什么?” 纪冉:“我没选上团员。” 他看着傅衍白,嘴慢慢瘪起来。 下一秒,小臂被拽了一下。 纪冉一下被拉回床上,傅衍白掀了毯子盖上去,敲了一下他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小脑袋:“不会。” “真的吗?” “老实睡觉,等会送你去学校。” “哦…” . 事实证明,对于十几岁的小同学,坦白从宽前后,就是改头换面的人生。 甩掉了心里的小包袱,纪冉一脸美好。 傅衍白的车刚在校门口停稳,人就轻飘飘的奔下去,挥闪着不存在的翅膀,屁颠屁颠没了影。 “......” 傅衍白摇上车窗,半无奈的笑了一下。手机上电话打进来,对面是清新的女声。 护士长惯例的询问:“主任,下个月排班我还按老样子来吗?陈处和常医生的班您代。” “嗯。” 傅衍白靠在驾驶座,随口答应。 他的目光还停在纪冉哒哒跑没影儿的地方。下一秒,又像是想起什么,把答顺口的话往回一收:“不了。” “啊?” 护士长一怔。 这还是她头一回听傅衍白说不。 自从对方进了科室,几乎包揽了所有的急诊夜班和双休节假日调班,从来没有说过拒绝和要求休息。 所以整个附院才到处传开,心内栋有个极品大帅哥,绝对绝对不可能有对象,除非家里闹鬼。 即使后来傅衍白靠着迅速积累的急诊经验和精湛的技术判断一路升到这个位置,科室里也依旧维持着这样的排班。 放眼望去整个附院,哪里还有值夜班的主任? 但现在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护士长咬紧牙关,把那句您有对象了收回肚子里,正经道:“那...那您看我怎么排班?” “周一到周四夜班排别人,我可以排周末。” 傅衍白顿了一下,又补充:“周末如果有特殊情况我提前跟你说。” “......” 护士长魂不守舍的挂了电话。 整个附院房子塌了。 挂了电话,傅衍白倒没急着开车。 他靠在驾驶座,点开通讯录又翻找了一阵,最后按开了一个不太常用的号码,拨了过去。 不管纪冉怎么报喜不报忧,很多事听下来,都还是有问题。 也许是他疏忽了。 . 纪冉丢了书包,里面不少卷子和作业。虽然孙阿姨已经带人去找,但一时半会儿肯定是没的看。 意外的是路为洲并没因为这件事为难他,即使数学课上他明显就着时岸的卷子写物理,路为洲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看不见。 “嗨,纪冉成绩摆在这儿呢,只要不掉不出大问题,卤味为难他干什么?” 寸头一副社会人模样,抱着水杯道:“卤味现在去年级组开会,不定指着纪冉才有面子呢,当然不会随便骂。” 时岸拿着纪冉的水杯,拧开皱皱眉:“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都说了,我姐师大的。” “......哦。” 冬天天气凉下来,后门口作为灌风圣地,尤其是下课人来人往的开门,自然是冷的哆嗦。 时岸把纪冉的小水壶抱在怀里,捂着上楼再趁热送过去,寸头继续神秘兮兮道:“小纪啊,我这两天还听说一件事。” 纪冉捂着水壶回血:“什么?” 寸头把两个人薅的近了一点,才小声道:“就是之前评团员那事儿,你知道卤味肘子为啥针对你吗?” 第9章 作弊 一提这事,时岸就来气,声音立马粗了几分:“为什么?!” “......你这么上头干什么...怪吓人的。”寸头挪的离他远了点,靠着纪冉道:“我听说是有人爸妈早给路为洲打过招呼,送了东西的。” 时岸皱眉:“送什么东西?” 寸头:“那还能是什么,烟啊酒啊红包呗,这种打点班主任的还能少吗。” “你是不是说鲍斌斌啊?” 旁边突然窜上来一个女声,几个人都吓了一跳。黎梦不好意思的笑笑:“嘿嘿,我来找冉冉问题目,刚好听到。” 寸头捂着胸口,拉她辫子:“你可别往外说。” 黎梦白他一眼,脸上写着废话:“我早就觉得他跟路为洲很熟好吗?” “你们还记不记得第一天报到,路为洲认人都得往回看座位表,就只有喊他的时候没看,直接就能叫名字。” “嘶...你一说还真是。” 寸头随即一脸笃定:“刚好他考试第七。不然卤味这么势利眼只喜欢好学生,好好地找纪冉的茬干什么?” 时岸那时候不在,但越听这档子事越不对头,脾气就躁起来:“艹,那我去找他,把纪冉团员还回来!” “别了别了。” 纪冉抱着小水壶,一只手拉住他:“你还想站外面?而且期末考试不就又有六个名额了吗。” 时岸的性格纪冉这段时间已经有了解。暴躁小霸王一个,经常上头上着上着就到了教导处,但心思其实很单纯。 学校既觉得头疼但又得罪不起学生家里,资历老的教师全都不愿意带,最后落到路为洲这个年轻的手里,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纪冉把时岸拉回来,小水壶递给他暖手,宽心道:“没事儿,我期末肯定能选上。 总不能全班都送礼? 见他心态好,时岸和黎梦也没再说什么。纪冉在学校的时间大部分都用来自己做题,路为洲怎么样,倒也没什么在意。 但是晚上回到家,情况就稍稍不一样了一点… “啪嗒。” 两只碗两双筷子。 纪冉见鬼一样看着坐上桌的傅衍白,这已经是这个星期他第四次和傅衍白一起吃晚饭。 孙阿姨甚至把他惯用的大勺子拿到了对面去,换了一只正常号的略小款放在纪冉的汤碗里,以追求平衡。 “你最近怎么这么空?” 纪冉低头吸了一口汤,傅衍白夹了一块鸡翅进他碗里:“以后晚上我都在。” “......” “哦。” 纪冉心里晃荡了一下。说不上来的,一点甜滋滋的感觉。 小少爷正美着,傅衍白低着声儿,接了下一句:“你妈妈说医生那边骨科复查没什么问题,这周钢琴就运过来,刚好我晚上看着你练琴。” “咳...咳!” 纪冉一口汤呛出来。 傅衍白挑眉:“听见了吗?” 纪冉:“孙阿姨,我要大勺子!” 傅衍白:“......” 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这实在是一个噩耗。纪冉努力消化完,第二天上课还带着些许忧愁。 接近寒假和春节,期末考试在即,学习节奏也紧凑起来。 路为洲几乎每周都会调用班会和体育安排一次数学测验,第二天当堂念分数订正,整个7班恨不得做梦都是方程式。 纪冉并没什么好订正,卷子放上桌角就掏出一本高考辅导材料开始写,到了下课一抬头,发现旁边的时岸还咬着笔杆:“这个多项式的解法刚肘子说了?” 寸头摇了摇脑袋:“附加题,肘子说要下课了,就没讲。” 时岸:“那考试考到怎么办?” 寸头回头看着他:“你是不是傻?” 时岸:“......” 寸头低声道:“附加题都是竞赛题,这都是肘子开辅导班的内容,你得去他家里头上课才行。” “什么????” 教室后门一声喊,时小霸王瞬间暴躁:“他凭什么不讲?爸爸又不是没交学费!” “哎,你小点声小点声...低调低调。”寸头摆摆手:“现在不都这样吗,听说咱们班去找他辅导的不少。这种事学校说不让,也没什么用。” 时岸瞬间脸就拉下来,寸头一脸狐疑:“你什么时候操心上学习了?” “废话,期末不考好点怎么跟老头交差。” 他说完,余光扫过旁边的纪冉,又烦躁的挠挠头:“再、再说了,考太差肘子又让换座儿怎么办,我懒的挪。” 纪冉眯他一眼,干脆伸手把卷子拿过来:“行了,哪一题?” 时岸: “......” 寸头旁边的黑皮一听这话,立刻灰溜溜的转过身:“嘿嘿,纪哥,带上我带上我。” 纪冉讲起题来思路很清晰。草稿的过程也都是最常用的解法和算式,前前后后耐心讲了两遍,个别超前的知识点还列了公式,几个人慢慢似懂非懂起来。 “这么难的题他居然不讲!” 时岸把纪冉的草稿往错题本上誊,琢磨的直皱眉,嘴里不忘对路为洲骂骂咧咧 :“到时候考不好又他妈训我!” 纪冉干脆把草稿纸递过去:“带回去呗。” “不行。” “......” 时岸义正严词的拒绝:“我自己写一遍,记的才牢。” 纪冉:“…行吧。” 时岸:“考试的时候答出来,我气死他。” 纪冉:“......” 当然他知道时岸只是说说,考试的时候撞上题的概率当然很小,几乎等于小行星撞地球。 但有时候生活就是充满了巧合。 期末考试当天,小雪裹着冷风。 数学卷子一发下来,纪冉就扫见了最后一大题,眉梢轻轻动了下。 几乎一模一样。 只不过改了几个参数。 再一看拉开座位隔出一米的时岸,小霸王一脸乐呵的,恨不得要把卷子吃进嘴里... 留级大佬时岸,接受义务教育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自己撞题撞对了的情况。 这种感觉就跟买对了彩票差不多,时岸翻过卷子,趁着记忆还热乎,上来就先写了最后一大题。 等到打了收卷铃,一阵细小的冷风从后门刮进来,时岸已经放下笔伸手进抽屉,开始摸手机。 他向来行为散漫,这会儿最后一门考完,就快要放寒假,更是没什么顾忌。 时岸点开纪冉的聊天界面,咻咻发过去两条: shan:谢了啊冉冉。看,不用去肘子家上辅导班照样能答出来。 shan:考完出去玩?带你去吃烤鱼?演唱会看不看? shan:woyou “时岸!给我滚出来!” “......” 斗大的一声,纪冉感觉耳膜都有几分颤动。 好像这声音不是从耳朵听见的,而是从毛孔里钻进去的。 教室的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一条缝,细微的冷风灌的毫无声息。 路为洲站在缝隙里,正盯着低头摸手机的时岸,脸色阴沉: “ 到我办公室来。” . 二楼教师办公室。 四张黄木色方桌拼成在一起,占据了整个空间的大部。路为洲拿着一只红色钢笔坐在头间,笔头不停对向时岸: “我再问你一遍,你在跟谁发信息。” 时岸舌尖抵着腮帮子,并不作声。 桌上是刚刚被没收上去的手机,屏幕黑的像个窟窿,倒映出两个更黑的影子。 几乎是路为洲声音响起的片刻,他就右滑了和纪冉的聊天框,然后按了关机,并且现在拒绝打开。 其实内容并没什么。 但他不信任路为洲。再加上内容多少有歧义,不知道路为洲会不会真的牵扯上纪冉。 万一又不让当团员呢? “没谁。” “你说谎!” 路为洲桌子拍的震天响,撒面粉一样拎起时岸的卷子抖了抖:“你没作弊你能对这么多?” 这句话不知道掐进时岸的哪个死穴里,片刻的沉默,他突然扔了书包,脸上浮着一层路为洲最看不惯的痞气,话音也吊起来:“对,我撒谎,你要不把我开除了?” “我不敢开除你?!!” “来来你开...” “你还敢说话!!” 路为洲一拍桌子,年过半百的教导主任赶紧劝起来:“好了好了路老师,别这么激动。” 几个同办公室的老师也拦住了脸红脖子粗的时岸,有人拉了把椅子,路为洲这才一屁股靠上去,扔了钢笔:“这学生我教不了,要么换班,要么我不干了!” “......” 教导主任脸色蜡黄。 路为洲显然不想提着时岸这个拖油瓶,但时岸已经留了一级,再没班级收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咣咣” 气氛正僵持,突然又是两声敲门响,几张脸刷刷回头。 时岸脸色沉了沉。 纪冉背着书包,柔软的刘海下睫毛又黑又长: “报告。” . 路为洲看着他走进来,脸上阴晴变幻了一阵,然后没意外的听见纪冉说: “老师,时岸刚才是给我发信息,但是我们没作弊。” “......” 教导主任的神色微微一变。 考年纪第一的学生总是在刷脸方面有很大的优待。况且纪冉很乖,从来不出什么幺蛾子。 他随即缓和道:“这样啊,那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呢?” 是啊,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 纪冉也这么想。 但他站在这里,又多多少少能理解一点。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面对对自己百般看不惯的老师,似乎连呼吸都是错的。 纪冉看了眼时岸:“给老师们添麻烦了。” 教导主任随即笑了笑,跟上就是惯例的八百字思想教育:“......学校也是为你们好,不然将来走上社会怎么办?” “以后不到监考老师收完卷不许有任何动作,学校也不允许带手机。这样吧,今晚把1000字检讨交上来,今天就先…” “不行。” 兀的一声炸开,好像一袋爆米花突然飞起来。 路为洲摘下眼镜,声如雷响:“没作弊为什么最后一大题答的一模一样?” 他把刚翻出来的两张卷子一起拍在桌上,拍黄瓜一样又补了两下。 不光答案一样。 连解题过程都一样。 用的公式和计算步骤也一模一样。 放在纪冉身上还算正常,搁在时岸身上那就绝对不正常。 “时岸,把你家长叫过来。” 最常见又粗暴的解决方式。 路为洲刚说完,纪冉就感觉旁边人的气息粗上来,然后是一声轻飘飘的嗤:“傻bi...” 空气静的可怕。 “你说什么?” 路为洲年轻,耳朵也还好使。一个三十岁的男人,面对一个十几岁的学生,自尊挡在脸上,哪里容得下这种场面? 早已经不是对错的问题。 “你算什么学生!!” 路为洲脸色涨的通红,纪冉看了眼旁边的老师和教导主任,一只手摸进兜里,迟疑着出了声:“路...” 一根黑粗的手指却直直指向自己。 “我让你说话了吗?” . 路为洲面容冷厉,颊侧还有轻微的颤动。 明明是沟通教学的办公室,此刻好像突然变成一个对擂的擂台。而这句话仿佛能帮路为洲站上绝对的高点。 他是老师。 他才是决定事情发展的那一个。 “咣”的一声冷风刮过窗台。 “你们俩都给我把家长叫过来。” “现在。” 第10章 家长 纪冉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傅衍白再回到路阳一中,会是这种原因。 这可能是傅衍白踏进这所校门最丢脸的一次。他不是惹人羡艳的年级第一,帅绝一中的校草,而是问题学生纪冉的家长。 也可能是傅衍白走在这条林荫道上最失望的一次。他没有耀眼的成绩,不得了的排名要看,只有个闯祸的小鬼要领。 当然也有可能... 傅大少爷忙得很,压根不会来。 和惴惴不安的纪冉相比,旁边的□□桶时岸就轻松的多,他嘴一张,就差点把路为洲气的要跳楼。 “没妈。见我爸要预约。” 时岸一脸懒散:“我都见不到我爸,你能见到我爸?” “你!” 教导主任年纪大,已经受不了这么喊来喊去,趁着人还没到的功夫,先劝了路为洲几句:“小路啊,虽然学习这块不归我管,但是你应该反过来想想,要是时岸同学没作弊,这进步还是很不错的。” 路为洲鼻腔里一声斥:“他能有什么不错的。” “......” 场面很难再调和,好在没过一会儿,门口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纪冉心一紧,回头看过去,傅衍白刚好敲门走了进来。 他很明显是从医院被叫过来。虽然穿着飘长的黑色大衣,领口的地方却光洁一片,白T下隐隐露着V型的蓝绿色衣边,看上去就很匆忙。 纪冉正回身子,垂下头。 来的还挺快。 “您好,我是纪冉家长。” 这大概是过去这两个小时,纪冉听到的最好听的声音。虽然很低,带一点冷意,却莫名觉得安心。 最先有反应的是教导主任,他挪了挪鼻梁上的老花镜,额头挤出三条杠:“嘶......” 跟着就是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年级组长带着一个略有些光头的身影走进来,男人一身中式衬衫,看上去精神矍铄。 两个眼尖的老师立马把自己的椅子拉过去:“顾校长,您坐您坐。” “小傅坐吧。我好久没去看傅老师了,见你一面也不容易。” 顾校长说完,拉着傅衍白一起坐上椅子,面前的教导主任立刻反应过来:“小傅啊,我说呢这么眼熟。” “想起你当年没收的那抽屉情书了是吧。”年级组长揶揄过去,教导主任笑呵呵挥手:“哎,老黄历了老黄历了。” 前后不过两分钟。办公室里却像是换了个气氛,路为洲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却感觉像是游离在话音之外,脸色僵硬。 纪冉低着头,很快感觉到后颈一阵温热,傅衍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大衣口袋里抽出了一只手,安抚小鸡似的揉了揉:“我是纪冉家长,请问他今天是什么情况。” “......” 路为洲一时难以回答。因为纪冉既没有发信息,也没有顶撞,最多就是违反规定带手机。 如果是面对普通的家长还好,现在年级组长甚至校长都坐在这里,这点理由就显得非常蹩脚。 “他违反校规带手机,考试过程中疑似和旁边的同学发信息。” 但说到底,路为洲的心是虚的。因为他既没有看到纪冉发信息,也没有看到时岸给纪冉发的内容,究竟是不是考试相关。 “我喊家长过来,也不是要斥责什么,主要还是觉得孩子还小,一些行为应该尽早教育,杜绝。希望能和家长多沟通,加强思想教育。” 路为洲说完,顿了顿:“学习方面纪冉还是不错的,成绩很好,很让老师放心。” 教导主任一看路为洲松口,立马当起和事佬:“对,而且考试都是年级第一。” “是的是的。” 旁边的英语老师也附和上,路为洲把纪冉的卷子合起来放回档案袋里:“其他没什么了,以后不许带手机上课,回去吧。” 纪冉余光瞥到傅衍白,但他却并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那为什么请家长?” 傅衍白靠在椅子上,面容很平静:“路老师,我不急着走。” “......” 纪冉有些意外的抬头。路为洲的脸色仿佛刷酱的肘子,他从来没见过给了台阶还不下的家长,更没见过乐意在办公室里长坐的。 路为洲:“因为要多沟通,不然疏忽了教育......” “沟通有很多方式。” 傅衍白随意指向窗外,年级组长跟着回头,几颗正在看好戏的脑袋瞬间消失无影。 “今天我这样过来,明天整个班都会知道纪冉被请了家长。” 路为洲:“......” 傅衍白:“他如果没有问题,你能去外面跟他的同学说清楚吗?” . 整个办公室里悄无声息,旁边两个老师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路为洲扶在桌边的手按的发紫,过了一阵,低声道:“他自己说的,考试还没结束,旁边这位同学就跟他传信息。” 时岸的声音瞬间炸起来:“那是我给纪冉发的,他又没给我发!” “你们在考试中途对答案还有理了?!” 从傅衍白进门,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就悬在路为洲头顶上。他脸色青紫,又把纪冉的卷子重新抽了出来,和时岸的摆在一起:“你家长自己看看,最后一题是不是一模一样!” 傅衍白伸手拿过卷子,前后对比看完一遍,道:“你上课讲过的题,一样很正常。” 路为洲气结:“我没讲过!” 年级组长:“......” 纪冉有点想笑,又憋住。他看着傅衍白把双手插回大衣兜里,几秒之后沉声道:“我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 路为洲还是第一次见到傅衍白这么不配合的家长。软硬不吃。 他习惯了自己的话就是权威,家长永远会偏向自己,而不是学生。 就算是没什么过错,大多数人也会先从小孩身上找问题。 “你,把手机打开!” 路为洲指着时岸,但时岸这会儿还真不介意把手机打开。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感觉傅衍白很靠谱。 只可惜他当时手速太快,消息已经右滑,路为洲指着手机屏幕喊:“你不心虚你删什么?!” 时岸气性上来,张嘴肆无忌惮:“还不是怕你找茬纪冉又评不上团员。” 路为洲:“你...!” “咳。” 傅衍白旁边伸出一只手,纪冉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信息我这有。” 教导主任一拍脑袋,像是忘了这茬,光顾着想时岸关机右滑,倒没想起来看纪冉这边的,瞬间松了口气:“那就好办了,来我看一下…” 纪冉跟着解释:“昨天上课路老师没讲这一题,时岸刚好问过我,所以写的一样。刚才想拿出来,但是路老师不让我说话。” 路为洲:“......” “......不用去肘、肘子家上辅导班...肘子是谁啊?” 教导主任一愣,瞬间闭了嘴,旁边的年级组长脸色难看下来不少。 本身私下办辅导班就是违规,再加上之前路为洲自己张口承认的那句没讲过题,实在是很难看。 “校长,这个情况我会核实的。” 路为洲的脸色已经从赤红转变为苍白,他没想到会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捅这么大一个篓子,一时间有点语无伦次:“不是,我...组长,这个事情...” 傅衍白看过信息,没有再继续纠缠的意思,看了一眼表道:“路老师,我作为纪冉家长,今天来还有一件事。” 纪冉抬头看着傅衍白。 “之前纪冉告诉我他没选上团员,因为暑假作业没完成。” 路为洲喉咙一哽。 傅衍白声音平淡道:“我给政教处打了电话,没听说有这项要求。而且那时候纪冉手有伤,他妈妈给学校写过情况说明。” 帽子已经岌岌可危,路为洲连忙找补:“傅先生,团员我可以再把他报上去!” 傅衍白没说话。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的手带上纪冉的后颈,这种拎小鸡的感觉又袭上纪冉心头,好像很熟悉,好像有人会护着他一样。 “你知道这些名头其实对他们没有什么意义。” 傅衍白用一种很淡漠的表情对他道:“他们只是想要被你认同。因为你是老师。” 而在他随意拿掉名额的时候,早就已经失去了这份期待与信任。 路为洲整张脸羞红的站在原地,年级组长比了个作散的手势,时岸很快提着书包走了人。 路为洲当然没有心情再预约什么他的老爸,或者说,他可能已经没有这个资格,能不能留在一中都是未知数。 纪冉跟着傅衍白走回教室,拿完书包又默不作声的走出教学楼,走上那一片铺满了雪水的林荫道。 冬天的傍晚很冷。 纪冉突然反映过来,这应该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后的又一次—— 他和傅衍白一起,走在这所学校。 . 十二年过去了。 路边的铁丝网隔着闸道,上面的锈迹斑驳已经变得油光锃亮。 要放寒假的时间,操场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只剩下几个男生的背影,贪恋的抱着篮球不肯走。 黄昏照在湿冷的水泥地,就像加了一张复古的滤镜,纪冉看的有些恍惚,竟然不自觉停了脚步。 只是突然的一个画面,他似乎想起了路为洲是谁。 第11章 快点 夏天的阳光和冬天不同。 十多年前的操场也没有塑胶跑道,体育课上到一半,纪冉一个人坐在篮球场边的石阶上,膝盖间搭着一本英语语法。 小卖部买回来的冰棒刚啜到第三口,旁边就传来一声叫喊: “哎,坐着的那个,过来打球呗。” 纪冉愣了一秒,抬头望望四周,发现石阶上只坐着自己一个人。 说是篮球场,其实就是水泥地再加一个铁框子,连网都没有,一帮男生照样馋的不行。 可两个班要打比分,数来数去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个人就不公平,于是站头间的就瞧见了坐着的纪冉:“来不来啊?” 纪冉憋出最大的声音,朝那边喊过去:“我...不会。” “他说他不会。” “那怎么办?” “嗨,有什么不会的。” 顶头的男生手臂抹了把汗,小跑到纪冉身边,一只手拉上他的胳膊:“你就站着跑跑,当个人就行,快点,这一节课就剩半小时了,快点快点。” 纪冉坚持摇摇头:“真的不行,我要看书,你找别人吧。” “有别人还拉你干什么?”他眉头一凛:“这操场上就你一个男的,没别人了。打完球请你喝可乐,行不行?” “......” 太阳晒的睁不开眼。 黑长的睫毛在书上落下一片阴影,纪冉看了眼杵在篮球上的十几个脑袋,眸色沉了沉:“不好意思,我今天不太舒服。” “啧,没劲。” 男生两步跑下台阶,不知道对着人群里说了些什么,那边随即传出来几声笑: “过来啊,你站这就行。” “是不是男的,打个球这么费劲。” “几班的啊?你们班还有没有男的帮我们叫一个呗。” “哎你看...他好白。” 纪冉捏着冰棒的手紧了紧。 “我们班...今天体测,他们去大体育室了。”大体育室离操场不远,一堆绿蓝色的垫子,是做仰卧起坐和俯卧撑的地方。 “那你怎么不去啊?” 刚打头的男生靠在篮球架子上,笑着:“你不会做?” “我会!” 纪冉蹭的一下站起来,手里的小冰棒掉在台阶上,瞬间爬上两只蚂蚁和碎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篮板下传来一阵坏笑,男生见自己得了应和,声音愈加放肆起来:“那你过来啊,打个篮球又没人笑你,不然你光坐在那能干嘛,孵蛋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这么好看,该不会是娘娘腔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纪冉脸上瞬间烧起来一片,正觉得难堪,下一秒,哄哄闹闹的声音响起来,大体育室的门被推开。 刚开学不久,一个班三三两两的走出来,纪冉连名字都叫不上,更没什么人往石阶这边看。仿佛出洞发的蚁群,一秒聚集,又一秒撒欢似的散开。 “打球吗阿衍?” 两个男生脱了校服系在单杠上,对旁边道:“我去借个球?” “嗯。” 傅衍白站在操场的边缘。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刺眼,他莫名回了一下头,目光落在石阶的阴影上,半凉下来。 “算了,跟他们一起吧。” “啊?” “那边好像少人。” . 一瞬间多了三个,凑够了人的篮球场很快热闹起来。 刚才打头的男生兴致冲冲的开球,球传到傅衍白手上,飞快的过位到了篮下—— 但傅衍白却没有要传回去的意思。 他一个人带球走位,仿佛不急不缓,找到机会和旁边的顾暄和打了个配合,球就直接进了铁筐。 “yoooooo” 不知道什么时候,场边已经站了几个看的人,这个年纪的男生难免带点人来疯的性格,带头的不甘心,很快喊了句“再来”,但这场球却是越打越不得劲。 不知道为什么,他碰到球的机会越来越少,但凡新来的三个人拿到球,下一秒球就进了筐,二十分钟下来,连球上的灰都没怎么挨到。 他想伸手抢,又无奈傅衍白个子比他高手比他长,左右各伸了一次手挨不到,就跟公园里耍猴儿差不多。 “艹,不打了!” 还没打下课铃,打头的男生和之前兴致冲冲的模样判若两人,踢了脚地上的矿泉水瓶,就拽着T恤走了人。 等到他意兴阑珊的拉开操场铁门,纪冉吐着舌头扔过去一个小猪脸,他甚至连这人叫什么都懒得问。 傅衍白也没问。 好像没有人想问。 再收回目光,篮球场上的人已经散了干净。纪冉环视四周,终于在单杠边看到了那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傅衍白正在穿校服。后颈的汗顺着发尖落下,高挺的鼻侧都是光亮。他抬腿的瞬间,耳朵里倏地钻进来一声: “同...同学,你去哪?” 傅衍白回头,撞进一双眼里。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小鹿眼,阳光下是清透的浅黑色。 就像那片阴影一样。 安静,清透。 他看了一眼纪冉,指了指地上已经化掉一半的小冰棒:“去拿簸箕扫走,聚虫子。” “……” 纪冉愣了一下,很快又点点头站起来,抱着书朝傅衍白的方向小跑了两步。 但那双大长腿走的太快。没过一会儿,两个影子就在树影下越拉越开,纪冉被落下一大截。 傅衍白走在前面,蓝白色的校服上不时多出一道褶,眼尾扫过身后面色苍白的人,眉心蹙了蹙,最后还是停了步子。 他不知道这只小乌龟为什么一定要跟上来,而且还跑的这么慢。 “快点。” 半冷的一声。 消融在夏日的天光里。 纪冉看向眼前,落满了枯叶的林荫道,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就站在他眼前。 傅衍白双手随意的插在口袋,半眯着眼,又催了一遍: “快点。” 他已经在原地站的有点久。 纪冉“哦”了一声,拔腿小跑过去。 这次他很快就和傅衍白并排,变成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甚至朝前多跑了几步,窜到傅衍白身前: “傅叔叔。” 落在后面的傅衍白轻微挑了挑眉,听着纪冉道: “我下个月过生日。” 傅衍白: “什么意思?” 纪冉一只手拉上他的大衣口袋:“你要不要送我点什么?” “......” 祖宗讨债。 傅衍白眯眼:“你要什么?” 纪冉:“我想吃冰棒。” 傅衍白:“太冷了。” 纪冉:“那你教我打篮球。” 傅衍白:“先回去练琴。” 纪冉:“......” 路灯跟着脚步声变亮,校门的栅栏落下一片长影,弯曲在雪化的水面上。 “傅衍白,那你送我什么?” “没大没小。” “......” 第12章 礼物 海云市,纪家私宅。 “3,2,1!” “woooooooo!” “嘭”的一声气球爆开,花束一般的金色条带垂下,漂浮在灰雅的大理石柱前,顶端慢慢鼓胀出HAPPY BIRTHDAY的字样。 今天是纪冉的生日,2月15日。 刚过情人节,赶着春节。 按照惯例,每次生日纪老太太都要大操大办,只不过人越长大越不乐意,现在干脆变成了只有家里人的小生日会。 苏泞站在一旁,摸了摸纪冉柔软的短发,上面一根呆毛不知怎么翘了起来,天线一样喜感:“等什么呢?快吹蜡烛呀。” 纪冉看着面前三层高的方块水果巧克力蛋糕,目光扫过旁边慈祥的爷爷奶奶,笑容满面的纪韦和纪秋秋,然后还有几个盯着蛋糕正眼馋的脑袋—— 时岸,黎梦和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也受到了热情邀请。 同样被邀请的其实还有一个人,只不过迟迟没有身影。 “还有人么?” 纪冉的目光飘到门口,又飘回蛋糕上。 苏泞神色稍霁:“傅先生今天有事,来不了。喏,礼物已经给你寄过来了。” 老太太也催起来:“好了快吹吧。” “哦。” 纪冉眸色沉下去一点,挠挠头找补:“我没找他,刚没看到寸头。” 寸头冒出来:“我在这儿呢。” 纪冉:“……” 吹了蜡烛唱完生日歌,纪秋秋催促着拆礼物环节,这也是纪冉每年最头疼的一个环节... 但今年好像不一样。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一堆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心里的期待好像比以往多了一点。 “来来,当爸妈的先。” 老太太一句话,纪韦和苏泞就递上来两个小的。纪冉看着有些意外,因为两个东西尺寸大小差不多,看上去很像是一个东西… “怎么都是手表?” “......” 谁也没想到,礼物刚拆到第二个,场面就有些尴尬。 纪冉左手右手两个表盒,一时间不知道该先拆哪一个。 “你们俩买之前没通个气儿啊?” 老太太皱眉道:“怎么还送重了呢。” 纪韦笑僵在脸上,有些尴尬。苏泞顿了下,才回声:“最近太忙了,实在是没顾上。心说哪能这么巧…” “是啊。” “是什么是啊…” 纪老太太满不乐意,看着苏泞:“一点不上心。哝,之前说过的,等冉冉上高中你就过去陪读,别再忙了。” “奶奶。” 纪冉低头把表放好,笑眯眯的看着她:“爸爸妈妈的我都喜欢。” 他两个都喜欢。 “好了好了。该我啦。” 纪秋秋眼尖,趁着老太太没上话,马上挤进来:“来看看,小姑给我们宝贝的生日礼物。” 纪冉拆了盒子,是一个薄薄的信封。拿到手是两张演唱会门票,上面写着VIP内场,01和02。 “你就拿两张纸糊弄我?” “……” 纪秋秋眉毛一竖:“小兔崽子,知道多难弄到吗?这可是Chanu的亚巡首场,这两张票比表都贵。” 纪冉:“真的?” 时岸:“真的。” 纪冉:“?” 他才想起来,这人是铁粉。 不追星的小少爷很快略过了这一部分,礼物拆了一大半,纪冉的眼神很早就在最靠边的两个黑色方盒上打转。 除了傅衍白。 没人会用这么简单的包装。 苏泞看穿他的心思,干脆把那两个先抱了过来:“先拆这个吧。” “......” 其实纪冉也不知道傅衍白会送他什么。 一个寒假没见,甚至不知道这人在忙什么,为什么连他的生日会都没时间来。 “卧ca…” 当着长辈的面,时岸硬生生把那个槽字咽下去,只瞪大了眼睛,表达自己的惊讶:“UDA的乔丹签名篮球。” 纪冉皱眉:“什么A?” 时岸:“全球只有23个,好几万一个。” “......” “哦。” 纪冉看着那个金光闪闪的球,心情并没太大波动。 他又不迷篮球...... “那旁边这盒是什么?”纪秋秋又拆了另一个黑色箱子,这回里面的东西纪冉倒是认识,是一双冰蓝色的球鞋。 这回不用听时岸嚎叫,纪冉大概也能猜到这又是一双限量版,也许是什么连号,也许带什么签名,总之傅衍白以为他爱上了打篮球,所以上了这么一套极其金贵的装备。 “不错啊...你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傅衍白呢。”纪秋秋想到纪冉离开家时候别扭的样子,着实有些惊讶:“他现在都这么会讨好你了。” 确实不能说没心意。 但纪冉没有太多惊喜的感觉。 他潜意识中总觉得傅衍白会给他个不一样的礼物... 就像那天他出现在教师办公室,护着自己一样的感觉。 啧。 傅衍白,真敷衍。 纪冉收下礼物,又闹腾了一阵,一个生日总算热热闹闹过完。假期总是短暂,第二天上午纪韦开车把他送到路阳,离开学已经没剩下几天。 “我妈怎么没来?” 纪冉解开安全带随口问了句,纪韦笑笑拍他的头:“之前说好了嘛,爸爸送你。” “哦。” 纪冉没再多问,到了家便一个人抱着兔头窝在沙发上。傅衍白看上去这整个寒假都很忙,八点过了十分,家里还没有人影。 “你看,连你都知道在门口接我。” 和兔头分享完一根火腿肠,纪冉的嘴越撅越高,终于等到十点一声开门响,兔头从昏昏欲睡的沙发上跳下去。 灯是亮的。 傅衍白看了眼沙发:“回来了?” 纪冉没吱声,从沙发上蹦下来,拖鞋踩的啪叽啪叽。 刚走到楼梯口,后面多出一声:“今天有手术,回来晚了。” 片刻的安静。 啪叽啪叽。 小少爷又踩着拖鞋坐回沙发上。 “......” 傅衍白脱了大衣,半无奈的动了一下嘴角,好像只要纪冉在,他总会有这种感觉。 想笑又无奈。 幼稚又有点心热的感觉。 “生日过的开心吗?” “一般般。” “礼物收到了吗?” “收到了。” 祖宗不看人。 傅衍白挑眉:“不喜欢?” 纪冉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咕哝着问:“你…那天怎么没来?” “有病人。” 抽屉拉开又被关上,傅衍白从书房走出来,声音由远及近:“程多多,她那天刚好复诊。” 是那个在晶品广场被救回去的女孩。 纪冉一愣,心里那点小不愉快很快烟消云散,站起来走到傅衍白身边,小鸡一样伸头:“她现在怎么样?” “还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冉感觉傅衍白的神色有片刻落寞。 好像阳台角落的昏黄夜灯,不经意间微微闪了那么一瞬。 傅衍白手里捏着一张对折的纸,声音很淡:“他父亲没同意做移植。” “没同意?” “选了保守治疗。” 纪冉怔怔的站着,傅衍白看了他一眼。 在程多多的事情上,他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偏信,好像纪冉应该能理解他的想法。 也许因为这是救她回来的人。 “昨天负荷BPN结果不太好。”傅衍白声音很低:“如果当时手术,也许会好很多。” 纪冉“嗯”了一声。 他知道在这些事情上,家属有绝对的决定权,尤其是程多多这样5、6岁的小女孩,病怎么治,治成什么样,几乎都取决于父母。 傅衍白:“所以那天没过去,对不起。” “...…” 纪冉抬起头,其实之前的小脾气他早就忘了干净。 他当然知道傅衍白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给他过个生日要重要很多倍。 “不是,我没…” “虽然没过去,但是生日快乐。” 傅衍白半靠在桌前,把那张纸递了过去:“礼物。” “?” 纪冉“唰”的抬头。 他看着傅衍白伸过来的那张纸,乍一看就是一张普通的A4纸,很像是傅衍白的敷衍系列产物… 直到他打开,看到上面的内容。 也还是很简陋... 简简单单的蜡笔画,甚至没有太多颜色,都是最普通的黑色。 画面中心歪歪扭扭的画了一个小人,纪冉只能勉强从发型能看出是个男孩,眼睛甚至大的超出了脸颊,有些滑稽。 下一秒,他看到小人下面又粗又散的一行手写字—— xiexie纪冉哥哥,祝你生日快乐。 . “你告诉她的?” 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是傅衍白说的。 还让人家一个6岁小姑娘干这种画小卡的事......一定丢死人了。 “她自己想写。” 傅衍白轻描淡写的揭过去,纪冉把纸对折收好,鼻子里也嗯哼了一声:“哦。那我能去看她吗?” 傅衍白:“看你表现。” 纪冉揣宝一样揣着纸,强压下就要翘上天的嘴角往楼上走,身后传来傅衍白懒散的声音,又是一遍: “礼物不喜欢?” “......” 纪冉:“喜欢。” 他说完,就感觉傅衍白温热的大手抚上自己柔软的短发,撸猫一样撸过去,只留下一个上楼的背影。 “小姑娘送的就喜欢。” “?” 你大爷的小姑娘。 第13章 黑色 新学期纪冉没再见到路为洲。 这人就像是从学校里蒸发了一样,不光教学部没有,整个路阳一中也没再听到这个名字。 7班的新班主任换成了原先教英语的女老师,很有亲和力,整个班级的气氛都放松下来很多。 学习上倒是没什么,纪冉稳稳当当的坐着年级第一,让他犯难的还是家里的大家伙—— 一架钢琴。 纪老太太明显想把宝贝孙子培养成高雅贵气的音乐小王子,除了学习还操心起气质,坚持纪冉的钢琴学习。 从小到现在,断断续续学了快七年,奈何纪冉一直不太感兴趣。 谁让上辈子就一直坐在板凳上,腻得慌。 本来纪冉插科打诨,每天还算能过的去。但自从傅衍白不再值夜班,现在晚上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早,钢琴小王子也是越混越艰难。 这玩意不像写作业。 傅衍白进门的一瞬开始就行。 这世界上不知道是谁造出了琴,练琴就得有声音,有声音就会传出去—— 即使傅衍白的公寓隔音效果算好,也挡不住钢琴的声音从楼上直直传到楼下,甚至能穿透到车库里。 一句话来说,傅衍白停车开门的下一秒,就能知道纪冉偷没偷懒。 偷懒就是表现差。 表现差就不能去看小姑娘,也不能学篮球。 革命道阻且艰。 纪冉小同志很快发展了一名反抗斗士,加入地下组织。 初春天色慢慢拉长。 傍晚一片蒙亮,只有两盏地灯的地下车库,楼梯口亮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精神抖擞。 七点差三分钟。 黑色库里南驶入车库的一瞬,银白色车灯在水泥地洒下一摊光点,楼梯道里很快响起一阵嘭哧咣当的响动。 纪冉趴在客厅的茶几边,一本小说刚翻过三页,大开的门口迅速奔进一个飞毛乱舞的狗影,跟着就是一声狗叫“嗷” 傅衍停车熄火,拿好东西下车没走两步,一阵悠悠扬扬的钢琴声就传进耳朵里。 公寓门的玄关正对着琴房,贝多芬的Sonata23正磕磕绊绊响的欢,小少爷半偏着头,很是投入。 当当当~当当当当~ “……” 傅衍白看了眼墙上的壁钟,刚好七点。 纪冉是5点半放学回家,按照时间表的要求,他需要练琴到7点,然后孙阿姨会开饭上桌,吃完继续课业学习。 最后激扬的一小节,傅衍白打开冰箱,都能感觉到旁边琴房里的震动,纪冉一只手高高抬起,仿佛对他回家这件事一无所知,时间已经静止在音乐中... 天气逐渐转暖,纪冉回家只剩一件白色长袖,背影和漆黑的琴身落在一处,灯光轻柔。 傅衍白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伸手敲了敲房门: “休息吧。” “哦。” 纪冉合上琴两步小跑出去,傅衍白已经回房换衣服,冰箱大门一开一关,纪冉快速的给前线斗士兔头扔了一根火腿肠,然后给自己顺了一个苹果。 傅衍白没过一会就走下来,纪冉看着他,认真问:“傅叔叔,今天晚上我能去医院看程多多吗?” 他没记错的话,程多多就是这几天复诊观察。 傅衍白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房里刚消停下来的钢琴。 “作业都做完了?” “嗯。” “走吧。” 纪冉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傅衍白从沙发上顺过他的外套,人已经在门口系鞋带。 傅衍白盯着光洁的大理石看了一会儿,声音平静:“之前我送的怎么不穿?” 纪冉手抖了一下。 他的鞋太多。 光海云的别墅里就有一个单独的房间,累的全是盒子。好像他这个年级的小男生,眼里就只有球鞋。 傅衍白的大黑盒现在就在里面吃着灰—— 颜色不喜欢。 纪冉:“忘记带过来了。” 傅衍白:“......” . 车开到医院刚好八点。 这还是上次救过人之后,纪冉第一次再见到程多多。 病床上的小女孩两个小辫冲天扎着,一边已经睡歪了一截,她旁边站着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皮肤上带着曝晒的黄黑色,一条皮带扎着红色凉衫,正拿着个水杯站在旁边。 傅衍白张口介绍:“这是程先生,多多父亲。这是当时发现多多送医的纪冉。” 他看了纪冉一眼,补充:“算是我侄子,之前跟您说过,想来看看她。” 程遇愣了一瞬,随即伸出手像要握,又反应过来不妥,收回手臂放在裤边。 他的目光顺着纪冉的头顶落到脚底,而后才道:“你好。” “叔叔好。” 纪冉抱着一盒新买的三十六色蜡笔,朝病床边看了看:“我来看看多多,打扰了。” “哥哥——” 床上的程多多像是认出他的声音,很快咧开小嘴。程遇看过去一眼,傅衍白对他道:“要不让他们玩一会。” 傅衍白:“我来是想跟您谈谈她的后续治疗。” “也行。” 程遇站了一会儿,点点头,跟着叮嘱了两句离开病房。 程遇走了之后,程多多明显要活泼的多。 只有6岁的小女孩并不怎么怕生,尤其是看到纪冉带来的小礼物,两颗门牙笑的像咯咯小兔子。 “你喜欢画画?” 纪冉放下床桌,帮她把蜡笔拆开,程多多很快点点头,奶声奶气:“喜欢,还喜欢哥哥买的蜡笔,谢谢哥哥。” “嘿嘿,那要不要玩个游戏。” 纪冉从里面抽出两张附赠的纸,陪小姑娘向来是他的长项,先抽了几个颜色递过去:“那你画我猜好不好?” “好!” 小孩儿的世界很简单。 有喜欢的礼物,有愿意陪她玩的人,就足够开心。 程多多一只小胖手捂着白纸,并不肯让纪冉看她画画的过程,三催四催的让纪冉背过去,对着门口。 “不许偷看。” “哦。” 纪冉只能无聊的对着外面,离门口不远的走廊上,傅衍白和程遇站在一起,似乎在说着什么。 纪冉看到傅衍白近乎完美的侧脸,上面的眉头却微微皱起,似乎谈话并不算顺利。 “好了!可以看了!” 嗲甜的一声。 纪冉“哦”了一声,慢慢转回来,程多多已经把小手挪开。 她画画实在很直白,纪冉几乎不用猜就能知道画的是什么,但为了游戏的趣味性,还是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下。 “这是山?”“不是。” “这是森林?”“不对。” “这是你家?”“对啦” 程多多开心的点了点头。 纪冉看着纸上巧克力色画出的小房子,还有里面用粉红色画出的四个小人,指着中间最矮的问:“这是多多吗?” 程多多摇了摇头:“是弟弟。” 纪冉圆喔着嘴,又把纸反过来,递过去:“那再画一个,这把我争取一次就猜出来。” 程多多:“好!” 纪冉:“我要是猜出来了,多多就得听傅医生的话,好好治病,不许哭鼻子。” 程多多:“好!” 小画家气壮山河,甚至和纪冉拉了一个勾。 纪冉看得出程多多是真的很爱画画,胖嘟嘟的小脸上都是开心,抱着纸就催纪冉转身,纪冉只能再次捂着眼睛转过去。 门口的走廊已经没了人影,傅衍白不在,程遇也不在。 这回程多多画的时间久了一点,纪冉摸出手机给傅衍白发了一条信息,才被天才小画家允许转身。 接过纸一看,是一个人。 高高的,穿着很长外套的人。 纪冉笑了一下,直接道:“这是傅医生吗?” 程多多见他一下就猜出来,两个小辫抖落了一下,有一点不服却又鼓起掌来:“你好聪明。” 纪冉抬了抬眉。这张小人的脖子上还带着听诊器,实在想猜不出都难。 只不过他看来看去,却觉得有些奇怪。 “那你喜欢傅医生吗?” “当然喜欢!” 程多多伸出一只小胖手,对着纪冉数起来:“只要傅医生来看我,就会有好多漂亮护士阿姨一起来看我,还有人给我削苹果。” 纪冉:“......” 这还真是没想到。 程多多:“而且傅医生特别厉害,别的病床阿姨都说羡慕我,说这是最好的医生。” 纪冉嘴角撅了撅:“那是。” 程多多“嘿嘿”了一声:“他这么厉害,所以你才会救我,你们都好厉害。” “那可不是他教的。” 小少爷一下不乐意了,但陷入深深崇拜的傅衍白迷妹显然没听进去。 程多多乐颠颠的继续道:“而且傅医生长的好漂亮...” “......” 这话让傅衍白听见,估计能气死。 听完一长番的铁粉发言,纪冉挠挠头,把那张纸又放回床桌上。 他不知道是不是碰巧,但下意识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纪冉指着“傅衍白”的正中间,身体中心的位置: “那多多为什么要画成这样?” 纸上,那里被画了一颗爱心。 程多多的画功很“朴实”,小孩的世界光怪陆离,傅衍白的头发是绿的,衣服是黄的,听诊器是红的,那颗爱心歪歪扭扭还有些边角—— 却是黑的。 那是一颗用黑色蜡笔画的爱心。 “为什么是这个颜色?” 纪冉微微皱眉看着她,程多多的表情却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歪头嘟着嘴,看着纪冉小声道: “因为爸爸是这么说的呀。” 第14章 分歧 纪冉不知道程多多是怎么听到的。 可能只是无意间的牢骚,也可能是回家的抱怨。 他也不知道程遇有没有对别人这样说过,甚至对傅衍白说过。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拿了一根红色的蜡笔,带着程多多一起把那里重新涂成红色,走之前看着程多多对他用力的点头—— 小姑娘咬牙挺胸,保证她以后都用红色。 但即便是这样,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纪冉依旧有些心不在焉。 他脑袋里还是程遇和那颗黑色的爱心,好像一块挥之不去的阴影...直到傅衍白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来—— “孙阿姨,火腿吃完了,去超市的时候再买点吧。” 纪冉一口粥差点呛喉咙里。 “嘶...这么快啊?” 孙阿姨手擦着围裙跟着往冰箱里瞅了一眼:“我上周才买了一大包呢,这就没了?” 傅衍白眉梢微微一挑,纪冉的眼皮跟着就翻跟头:“咳...孙阿姨,我还想要一个荷包蛋。” “好嘞~” 蛋上桌,傅衍白在对面坐下来,纪冉不得不消灭这多出来的罪孽,只能一边吃一边看着傅衍白,小心的问:“程多多她爸爸...呃,是不是不太好说话?” 傅衍白抬头看过来,纪冉飞快又接了一句:“我昨天看你们在门口聊天...” “没什么。” 低沉的一声,傅衍白埋头喝粥:“程多多怎么样?” “...挺好的。” 纪冉把蛋塞进嘴里:“她说她很喜欢你。” 傅衍白表情淡漠:“嗯。” 纪冉:“还说你长得漂亮。” 傅衍白:“......” 眼看着对面这块冰脸色黑下来,终于有了些表情,纪冉如愿擦了擦嘴。 听人家说喜欢还这么冷淡。 呸。 “走吧,送你上学。” 两个人吃完,纪冉拎上书包,傅衍白牵上兔头,这一趟显然已经成了传统。 只不过今天绳子一套上,兔头突然腿一撒,调了个头。 纪冉:“......” 傅衍白手一拽,把犯傻的狗从楼梯道里拽回来,正对着电梯。 光亮亮的电梯门上瞬间印出一颗智商不太够用的狗头,正在原地打圈,嗷嗷叫唤。 冲着纪冉。 不知道是不是心虚,纪冉居然硬生生从里面看出一丝哈士奇的影子,喉咙一干确认道:“它真是边牧吧?” 傅衍白顿了一下:“大概。” ??? 什么叫大概?? . 当天下午一打铃,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纪冉收拾完书包就往医院跑。 虽然在治病上他帮不了傅衍白什么,但至少这段时间可以多陪陪程多多,帮她更信任傅衍白一些... 顺便逃了练琴。 只不过他人还没走到傅衍白办公室,里面欢快的男声就传了老远,和平日里的安静不同,显得很热闹。 “不是吧,这么多年老同学,你就请我吃医院食堂啊?” “回家?回什么家?小屁孩还在呢?” “你说你恋爱恋爱不谈,孩子倒带的挺来劲...什么情况?” 纪冉听着听着,竟然觉得声音十分耳熟。他推开傅衍白办公室的门,就看到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坐在沙发上。 牙口特别白。 傅衍白抬头皱眉:“怎么过来了? 纪冉盯着牙白的顾暄和:“放学了,来看看多多。” 顾暄和指着纪冉:“这就那小讨债的?” “......” 三人成杵。 如果纪冉这会儿能张嘴,他一定要先对着顾暄和来一句: 十几年了,你还在起人外号? . 当年顾暄和和傅衍白是篮球搭子,也是从小的玩伴。分了座位之后刚好跟纪冉坐在一起,三个人并排,一左一右。 无奈午休的时候这群人奔食堂的速度就像饿狼扑食,等他跑不快的小身板一点点挪到一中食堂,新晋校草傅衍白的前后左右早没了位置。 纪冉微微喘气,站在人声鼎沸的食堂,最后只能坐到和傅衍白隔开很远的后面。 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天。直到一天中午,他到的时候傅衍白旁边突然空了个座位... “诶!纪冉!” 坐在对面的顾暄和龇着一口大白牙,正对他招手:“来啊小乌龟,哥给你占上了,每次都这么磨蹭...” 纪冉:“......” 而傅衍白背对着他,没反应的低着头。 “你叫我什么?” 纪冉拎着眉毛走过去。 十几年一晃,沙发上已经快三十的顾暄和笑唧唧的看着他,性格跟从前几乎没差: “小讨债的。” “......” 纪冉义正言辞:“我叫纪冉。” “知道知道,你这名儿好的不能再好了。” 顾暄和说着,没正经的伸手想薅薅小少爷的脑袋,却被纪冉一下躲开。 他悬空的手只能一拐弯,指向傅衍白,解释道:“是我之前问你傅叔叔,从哪搞来个小孩——” 纪冉侧过头。 顾暄和:“他说他也不知道,可能是上辈子欠的。” 纪冉:“......” 顾暄和:“那你不是小讨债的是什么?” 纪冉:“。” 你大爷。 “行了,出去吃。” 傅衍白一脸听不下去的站起来,淡声:“程多多的病情鉴定先给我。” . 纪冉是到了饭桌上才知道,原来顾暄和高考之后和傅衍白进了同一所大学,一样的专业。 只不过他选择了留在北上,并没再回路阳。 而需要不同医院的病情鉴定这种事,只有在家属和主治医师出现意见相左,需要就病人情况进行更广维度的探讨时才会需要。 换句话说,程遇并不信服傅衍白的判断。 “你看过怎么觉得?” 傅衍白给纪冉切好牛排,很快进入正题。顾暄和也没避讳纪冉。毕竟在他眼中,这只是一个安静吃饭的小讨债鬼。 “虽然我们是老同学,但牵扯到病情,也必须实话实话。我个人同意你进行移植手术的建议,也绝对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顾暄和放下餐巾,低声道:“但就目前的耗费,对于程遇来说,移植和药物治疗,是我的话...” “给家属的建议会是五五开。” 纪冉停了筷子。 顾暄和:“程多多的情况目前匹配不到合适的捐赠者,只能进行人工心脏移植,费用对于程遇来说确实高了些。而干扰类的保守治疗在目前来说可以维持生命,等一等说不定会有合适的配型出现。” “她的病灶已经出现变异先兆。” 傅衍白平静道:“家庭情况也不允许她持续住院或者24H看护,发生意外会很危险。” “那也是程遇的选择。” 顾暄和同样平静的看着他:“你进行手术,成功率也不是百分之百。” 刀叉落在白色瓷盘,一点轻微的碰撞声。 纪冉的心慢慢跳起来。 “我能理解你想让她尽快好起来,不希望有太多的意外发生。但你对手术的坚持太强烈,家属难免多想。” “我们只能提供建议,并不能干扰家属的选择。” 顾暄和说完,看了一眼傅衍白: “阿衍,你太想治好她了。” 第15章 火腿 傅衍白并没反驳。 饭桌的气氛瞬下有些凝固,顾暄和还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 傅衍白接了电话,神情略微严肃,而后道:“程多多的心脏负荷结果和心电图出来了。” 顾暄和:“我跟你一起回去看看。” 三个人回到医院,电梯停在心内外科的4层,纪冉朝前一步按了个9:“我去找程多多玩一会儿。” 讨论病情本来就不适合带不相关的人,傅衍白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等到了诊室,两名医生很快把程多多的测验报告和观察表单递上去: “主任,好像情况不太稳定。” 顾暄和跟着翻完了各项数值和心电图,舒展的眉头稍稍拎紧了些:“之前她的检查结果里没有这样的长断线吧?” 傅衍白抬头扫过去一眼,两个男医生立刻挺直了脊背开始回忆,其中一个记得还算清楚:“主任,我记得是没有的。程多多以前都是空短。” “基本上没有。” 傅衍白收回目光,两个医生立刻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又被一句话抽回地上: “但8个月前最早进行消融手术的时候出现过一次。” 8、8个月前… 刚毕业两年的两个人立刻垂头不语。这样的考问随时都会存在,傅衍白简直是个行走的数据库,凡是接手的所有病人,观察和诊断都细致无二,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我倒是没注意到。” 顾暄和紧紧皱着眉头:“如果8个月前真的就有出现过停跳,说明病灶的变异很可能已经出现转移。” 傅衍白抬头问:“通知家属了吗?” “嗯,程先生挂了号,应该明天下午就会看诊。” 傅衍白一周坐诊三天,每天几乎都是60朝上的号数,程遇一般都挂在周五。顾暄和眉头跳了跳:“周三出结果他不挂周四挂周五?” 傅衍白合上报告:“我去病房那边找他谈吧。” 顾暄和两步跟上他,一边走一边道:“可能是我想错了,你是对的,她这个情况…” “必须尽快手术。” 电梯很快停在9层的廊桥,傅衍白面色冷淡的走下去:“但你没说错,我确实很想治好她。” 顾暄和一愣,他这会儿还不知道傅衍白话里的意思,只跟着大步往病房区走。 这种主治医生亲自□□的活儿很少见,程遇提着两盒粥刚拐弯,看到傅衍白的瞬间,脸色便僵了僵。 “我说过,我们打算保守治疗,等有合适的捐赠器官,才会考虑移植手术。” 病房门口拢共只有这么点大,程遇没有地方避,又怕走廊上被听闲话,干脆直接和傅衍白在热水间里交涉起来。 “家里已经决定了。”程遇把粥掇上水台:“傅医生,您这么年轻就当了主任,也许不了解普通家庭的情况,我们负担不起这么贵的手术费,医保也不报销,一家人要吃生活,总不能把房子卖了…” “我知道。” 这是一件六人病房,除了程多多之外还有五床病人。 傅衍白声音微顿,眸色沉了沉:“困难可以想办法,但是你女儿必须尽快进行手术。” 话讲不通,程遇的脸色也急躁起来:“我说了!我们暂时没这个打算…多多她,” “爸爸。” 清甜的声音打断了僵持。 程遇一愣。 不知道什么时候,程多多已经从病床上下来,推门到了这边的热水间。 她旁边还跟着纪冉,正有意无意的看向傅衍白,正对上那头带着疑惑的目光。 纪冉咳嗽一声,回避似的侧开了头。 “到这来干什么,回去躺着。” “爸爸。” 程多多并没动弹,一只手拉上程遇的裤腿,抬头道:“我想做手术。” 程遇:“……” “我想让傅医生给我做手术。” 程多多话里夹着生,似乎有些害怕程遇会生气,但期待的神情却骗不了人:“爸爸,我知道做手术就可以好。别的小朋友都能去上学,我也想去。” 她拉拉程遇的手:“而且等我好了,我就可以陪爸爸去理头发了。” . 程遇从来没想到程多多会说出这些话。 他下意识的拉住她,往自己身边一拽,旁边一床的大姐已经探了头:“大哥,你就放心让你女儿手术吧。” “傅主任虽然年轻,但绝对是信得过的。六十多万也就半套房…人不比什么都重要呐?” 三床的跟着附和:“就是啊,我一个六十多的老不值钱,儿子为了这个搭桥手术首付都不交了。你这还是宝贝闺女呢,有什么好想的。” 五床的嘘着声儿:“这种病赶早不赶迟…” 顾暄和跟着道:“如果需要,外科这边我可以作为个人顾问全程提供技术支持。” ...... 到处都是嗡嗡的人声。 程遇脸色青黑,仿佛有一群蜜蜂一边叫一边扎在他脸上,刺的发痛。 他再也挂不住面子: “这我当然知道!” 程遇的目光扫过程多多,跟着又扫过一旁的纪冉,一只手半靠着热水箱。 “傅主任,既然多多不害怕,那我也没什么好顾虑。” “我同意移植手术。” . 夜风伴着小雨。 黑色库里南一个倒车,玻璃窗上的雨滴被甩出一道平直的横线。 了却一桩心事。纪冉一脸轻松的解开安全带下车,两步一个小跳,活像腿上安了弹簧。 傅衍白看了他一眼,跟着按开电梯上楼,进家门之后平静的看了一眼钟—— 7点10分。 纪冉从冰箱拿了一瓶饮料,跟着就拎书包上楼:“我去写作业了。” “回来。” “......” 傅衍白打开琴房的门,半靠在墙上:“今天还没练。” “......” 纪冉据理力争:“我去医院找你了。” 傅衍白:“我没让你来。” 纪冉:“我是去陪程多多。” 傅衍白:“那也要练琴。” 讲不通话,小少爷气的一脸通红。亏他那么帮着傅衍白,现在倒好,卸磨杀驴,连热气儿都没散。 纪冉书包一背:“今天累了,不想弹。” 傅衍白淡声道:“我想听。” ? 纪冉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傅衍白很快重复了一遍:“每次回来都晚,今天刚好,想听听。” “......” 难得。 难得傅衍白有对他说“想”的时候,纪冉虽然根指头都在敲不,脑袋却跟不上转悠。 “那、那就弹一会儿。” 纪冉红着耳朵进了琴房,他也不知道傅衍白为什么突然这么温柔,弄的他都有些不习惯。 翻开琴键又翻了翻谱子,纪冉估摸着傅衍白是乐昏了头,又或者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最后选了一首很舒缓的月光边境,就着谱子半熟不熟的弹了起来。 轻柔的旋律一瞬便落满了初春的夜。 傅衍白说听,便倚在琴房的窗边,一直安静的站着。 其实纪冉很适合坐在漆黑的琴间。过分白皙的肤色很亮眼,长睫洒下落影,和顶灯的光亮柔和成一片。 好像一个安静又乖巧的少年。 这片刻只属于自己。 一曲结束,傅衍白还是靠着窗,看着纪冉的眸色有些松散:“你在医院跟程多多怎么说的?” 纪冉合上盖子,脸色滞了一瞬。 “秘密,不能告诉你。” 傅衍白: “谢谢。” 纪冉:“…不用。” 突然一声谢,纪冉心里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他来不及想太多,先飞快的从钢琴前面站起来,朝傅衍白扔了一句:“我渴了,去拿瓶水。” 傅衍白眯眼:“哦。” 纪冉红着脸,轮着小飞毛腿迅速跑到餐厅,果不其然兔头已经等在冰箱前,哈喇子十米长... 鬼做多了总是要出点事。 现在不管五点还是七点,真弹还是假奏,傅衍白在还是不在,只要纪冉弹完琴,兔头就会准时守在冰箱前面,像一个粗制滥造的假边牧,兴奋的等火腿... 难道他训错方式了? 纪冉幽怨的眼神扫过去,先薅了一把讹上来的狗头:“吃就吃吧,以后出门走电梯,知道吗!” 然后才打开冰箱... 没有火腿肠。 凝固片刻,纪冉伸手把上半区翻了个遍,侧框也翻完… 还是没有火腿肠。 “找水?” 傅衍白懒散的声音在后头响起来,纪冉心抖的一沉,回了个头... 火腿肠贴脸上了。 第16章 跟踪 “你错了吗?” 偌大明亮的客厅,灯全开着,正中间两把椅子,茶几上一袋火腿肠。 一只嫌疑狗蹲着正呆眼,从没见过这种场面。旁边的纪冉轻轻咳嗽一声: “错了。” 傅衍白靠在沙发上,低头翻着程多多的病例,声音平淡:“错哪儿了?” 纪冉:“没练琴。” 傅衍白:“还有呢。” 纪冉:“骗你。” 傅衍白:“详细一点。” “......” 纪冉哽了一下,淡淡的粉色爬上脸,干的时候没觉得,现在傅衍白要他说,突然变的很羞耻: “我不想练琴,就...每天让兔头去楼下守着...咳,看到你车开进来再、再回来通知我。” “然后呢。” “......” 傅衍白半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也看不出生气了没有,纪冉只能闭眼咬咬牙:“你...回来就看到我在练琴,一般刚好7点...” 傅衍白打断他:“就看到?” “......” 纪冉红着脸,咬牙重新道:“你...你每次看到很欣慰,都都都、都会叫我休息。” 傅衍白: “还有呢?” 纪冉:“切水果...” 傅衍白:“没了?” 纪冉:“买蛋糕,倒水,让我开电视,去房间帮我开空调。” 傅衍白:“你怎么说的?” 纪冉:“叔叔,练琴好累。” 。 纪冉越说越坐不下去。这感觉就像傅衍白是什么清纯的良家少妇,他少不更事就犯下了滔天大罪。 纪冉刚要张口再解释一点什么,傅衍白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 “去写作业吧。” “......” 说完就回了房。 后面两天傅衍白都没再提过这事,纪冉心里像住着只小老鼠,晚上钢琴弹也不是,不弹那是万万不敢,小尾巴灰溜溜的夹了三两天,实在是有些夹不住。 “傅先生,今天这个梨子上园刚摘的,买回来我说放两天,冉冉就拿出来洗了,说一定要切给你吃。” “......” 傅衍白眼尾漏着一点余光,扫过那一盘奇形怪状的雪梨,淡淡“嗯”了一声,筷子就伸向桌中央的青菜炒香菇。 孙阿姨跟着一个机灵:“这个香菇也是冉冉洗的,泡了一个多小时,软的很,还帮我加了盐。” 纪冉脸埋在碗里喝汤,只有两只耳朵竖在外面。他听见傅衍白夹菜的声音,跟着一点细嚼慢咽的轻微响动。 “咸了。” “......” 和好的小手盛情遭却,纪冉并不气馁。家里不行他就去医院,只要认错态度良好,总能让高贵冷漠的良家少傅消气。 碰巧孙阿姨开车买菜,纪冉搭了个顺风车到医院,手里提着刚顺来的一盒四拼果切,到了办公室却意外的发现没有人。 科室值班表上画了个红杠,傅衍白的那一栏写的是红字:请假。 傅衍白居然请假了? 纪冉有些意外,旁边护士站的几个小护士已经对他很熟悉,走过来一个就对纪冉道:“来找主任吧,他不在。” “他去哪了?” 纪冉从没听傅衍白说过请假。 小护士摇摇脑袋,一旁的护士长跟着飘出来:“主任请假那当然是很重要的事!你要不去个电话问问。” 纪冉对这个漂亮母老虎还心有余悸,先给傅衍白去了个电话,没人接挂掉之后道:“谢谢护士姐姐,我在医院等一会儿吧。” “嗯。”护士长说完,又突然想起点什么,道:“对了,程多多今天也在医院,挂白细胞呢,你要是无聊可以去找她。” 她这么一提醒,纪冉才想起来,好像确实快到了程多多手术的日期。 移植手术是非常庞杂的综合大型手术,对病人的身体状态要求很高,其中最重要的指标就是血糖和白细胞。如果达不到标准,必须在手术前输液提到标准值。 纪冉问过护士才知道,程多多因为白细胞不达标,已经在医院挂了两天的吊瓶。 “诶,小陈,她上次的药是不是快挂完了?主任走的时候怎么说?” 小护士忙打开记录表:“说今天和明天还要再挂两瓶,争取后天手术。” 护士长跟着皱了皱眉:“那她家属呢,这瓶一会儿可就挂完了,后面的药得去缴费拿了。” “嘶,这个...我也不知道她爸什么时候来啊。” 小护士脸色犯难,纪冉看了一眼时间,走过去扒上护士台:“姐姐,我帮她付吧,别耽误时间。” 护士长略微迟疑了下,但这种事都是在医院工作的人最不乐得挨的事,找家属要钱,弄不好就容易出问题。 虽然纪冉不是家属,但他这段时间经常来看程多多,再加上和傅衍白的关系,护士长倒没多想什么:“也行,先挂上水别耽误时间,等她爸来了我跟他说。” 小姑娘见到纪冉,自然开心的不得了,纪冉陪她画了一会儿画,等到程遇过来,已经是晚上8点多。 纪冉其实没打算提,但小护士两嘴就说完了垫付药费的事。毕竟一边是三四十的男人,纪冉只是个学生。 程遇随即点头,掏出手机:“多少,我转给他。” 小护士:“一共3897块2毛。” 程遇微微愣了下。他抬头看了一眼纪冉,过了片刻又低回去:“转了,谢谢你了。” 纪冉摸摸鼻子:“没事。” “傅医生今天好像没在?” 程遇知道纪冉是傅衍白家里人,一边给程多多换水,一边问:“他今天还来医院吗?我...还有些事找他。” 他这么问,但纪冉也不知道。准确的说他这几天还在跟傅衍白认错,话都没能说上几句。 “我也不知道。” 纪冉看了看睁大眼睛的程多多,揪着她的小辫子安慰道:“不过手术一定没问题的。” 程遇没说话,程多多开心的冲纪冉点点头。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下来,纪冉估摸着傅衍白是真的有事,今天回不来,干脆给孙阿姨打了电话,准备回家。 附属医院在最市中心的地界,周围两边又是居民区,拢共四车道,没办法靠路边停车。 纪冉一般都是让车停在过去居民区路口的地方等自己,省的开进医院一堵就是半小时。 他一边肩膀挂着书包,手里的手机混着路灯一起照在小路上,步子踩着树影。 忙活了一天。 连傅衍白的影子都没见到。 纪冉想着便有些分神,走了几步再看回路面的时候,却莫名感觉自己的影子拉长了几分。 斜斜的边线重出一个岔影,好像罩住了自己一样。 他下意识停了步子。 很快,那个岔影也消失不见。 八点半的天已经黑了个透,离走进居民区还有十几米的距离,前面没了大路和鸣笛,只有黑魆魆的楼影和单元门栋。 纪冉的心跳快了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再次抬起脚步,双眼直直的盯着地面,但很快,那道岔影又从自己的影子里慢慢分开来,像是有一道视线直直的打在背后。 那一瞬间,树声和车鸣都炸开在耳边。 纪冉整个后背罩着一层凉凉的汗。 他刻意放缓了步子,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打开手机,飞快的给傅衍白和孙阿姨发了两条定位,跟着突然扭拐了方向,直接站到离大路最近的一块路牙—— 还有路灯的地方。 身前是呼啸而过的汽车,没有人行道的边缘,漆黑的路边很危险。 纪冉只能把手机屏幕打到最亮,对着来往的行车,即使他站在这里显得很像是找死。 但他不敢回头。 更不敢走进居民区。 理论来说,来的最快的应该是孙阿姨,但纪冉不知道她看不看得懂定位,又或者还在琢磨导航。 他想再发条信息补上一句,低头的时候,却看到路灯下,自己的影子边又分出一道岔影。 好像有谁在向他走近。 从刚才的那个方向。 飞驰的车声摩擦着地面,纪冉依旧可以从中间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的手已经顾不上点开微信,直接挨上了拨号界面,三个数字按下一半—— 岔影却瞬间从树影下消失。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脚下的路被照了个光亮透彻,连柏油的缝隙都一清二楚。 纪冉抬头,面前是一辆熟悉的车,车窗“吱”的一声摇下来,熟悉的面容从驾驶座对着他探头,然后按开了副驾驶的门锁。 其实前后不过五分钟的时间。 纪冉却像一只委屈的小猫,已经红了眼眶: “傅衍白,你去哪儿了。” 第17章 私事 车开在没遮挡的大路,挡风玻璃上多出一团人影。 纪冉坐在副驾驶,一点淡淡的薄荷叶子香钻进鼻尖,他看了眼前面的蓝色小盒,上面写着两个醒神两个字。 耳边响起傅衍白的声音:“没让孙阿姨接你?” 跟着话音又递过来一瓶水。 纪冉没有接,他鼻子里还酸酸的发胀,粗了几分嗓音,盖过去问:“你今天去哪儿了?” 傅衍白没回答,先按开了纪冉旁边的抽屉:“里面有纸,喝点水。” 纪冉没动。 过度紧张后突然地放松,让人变得有些情绪化,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你今天去哪儿了?” 有什么事不能说一声?早说他这么忙一个初中生,才不会跑到医院来,更不会一个人走夜路,吓个半死。 “你有什么事还得请假?” 纪冉说完,看到面前的手微微一顿,男人手腕的骨节在夜色下透着清劲,线条完美而修长。 傅衍白抽出纸巾盒轻轻搭在他腿上:“私事。你刚才怎么了?” 小少爷一口气就这么卡在嗓子里。 私事。 傅衍白的私事。 “没什么。” 纪冉两只手插进校服口袋,扭头看窗外,路灯模糊成两根杆儿。 傅衍白掠过去一眼:“那哭什么?” “不管你的事。” “……” 过去三秒,车里又嗡出一声。 “我没哭。” “……” 一瞬间,车里就只剩下引擎和窗外的白噪,傅衍白安静的等了一会儿,才张口问:“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站在路边?” 但纪冉这会儿已经牛进了角尖:“你要回医院吗?” 按照傅衍白来接他的速度,应该是刚好开到附近:“晚上值班?” “嗯,程多多后天手术。” 傅衍白声音很淡:“要多做些准备,这两天晚上可能都在医院。我先送你回家,再过…” “不用。” 他这么大一个公事,耽误不起。 “我跟孙阿姨回去就行。” 纪冉说完就摸出手机,孙阿姨的电话刚好打进来,几句说完,前面岔路就出现了熟悉的红色小宝马,傅衍白只好把车停在路边。 “不用我送?” “不用。” 纪冉“咣”一声开了车门,后头跟着一声:“注意安全,到家给我电话。” 最正常不过的傅衍白。 礼貌,正直,疏离。 纪冉很早以前就知道,并且撞的头破血流。只不过现在朝夕的相处,好像又让他产生了一些错觉—— 傅衍白把他当成私事的错觉。 . 冷战来的猝不及防。 没头没尾的六月,十几岁小男生的脾气就跟蚊子一样,说来就来。 傅衍白站在厨房的吧台,一脸冷漠的看着纪冉坐在餐桌,桌上除了早饭还摆着一个抖大的平板,占了他的位置。 平板里传出纪秋秋夸张的声音: “这个也不要了???” 纪冉抬头看了眼,是傅衍白送来的签名篮球。 “嗯,不要了。” 纪秋秋一声尖叫:“你老实跟小姑说,你到底要干嘛这么缺钱?” 她抖落着那半屋子的潮牌和玩具:“要钱跟我跟你爸妈说,哪用这样…都卖给代购多可惜呀。” “放着也是吃灰。” 怎么说这也算自己的东西,和张口要钱还是有区别。 纪冉眯眼,指着视频里最后那两个大黑盒:“就到这。你让他搬走,钱给我,我有个朋友生病要做手术,想尽点心意。” 人命关天,纪秋秋一听这话便不再反驳,倒是厨房杵的那个很快放了牛奶杯。 傅衍白看着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球,皱眉低声道:“程多多的手术费我答应过程遇会出一半,你可以放心。” 平板后的脑袋一顿。 这纪冉倒是头一次听到。 傅衍白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鞋,继续说:“程遇答应手术之后就跟他谈过,之前忘记告诉你了。” 六十万他已经出了一半。 程遇只用拿三十万,对于他来说是莫大的缓解。 “哦。” 纪冉没抬头,过了一会儿道:“但手术之后也有很多事吧,我想帮帮忙。” 这些东西虽然不是特别贵重,但杂七杂八也有七八万,和漫长的维持花费相比虽然算不上什么,但也是椅子一条腿。 傅衍白轻微的挑眉。 他没想到纪冉会了解的这么清楚,毕竟大多数人以为做了手术,就算万事大吉。 他顿了顿,道:“你不用想太多。想要治好病,关键还是靠家人。” 当时他也是这么告诉程遇。 治病是一场长久的拉锯。如果程遇连开始的一点都不愿意付出,将来程多多的后期维持也会很难。 而程遇听到手术费只用出三十万的时候,也再三保证会筹借。这对于一个工作多年的男人其实算不上天文数字。 傅衍白:“鞋和球也卖不了多少钱。” 纪冉:“那就卖到这儿,其他的鞋不卖了。” 傅衍白:“......” 球和鞋宣布抢救无效。 纪冉关了平板,回天乏术的傅大医生两步走到门口,牵起狗绳:“那走吧。” “不用,我自己去。” “……” 傅衍白眯起眼。 他这会儿突然想起,好像有谁跟他说过...这是个乖宝贝,从来不叛逆。 现在乖宝贝自顾自下了电梯,连门都没给他留。 纪冉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等走过红绿灯口,快走到校门口的地方才发现,傅衍白一直牵着狗,缓缓跟在他后面。 “......” 清早的阳光高起来一点。纪冉看着傅衍白的头肩慢慢被一圈白光笼罩,又随着靠近的步伐慢慢落回阴影里。 他知道自己脾气闹的没来由。 傅衍白却还惯着。 但纪冉就是一口气咽不下肚子里,浑身都像被蚊子叮了坑,怎么都不爽。 他没意识的站在原地,直到傅衍白走的足够近,能看清那双招人的桃花眼,才反应过来… 自己居然在等这大冰柜移过来。 下一秒,纪冉以扯蛋的程度的朝前迈开一大步,后头立马传来一句懒散的声音:“你爸说明天考完试接你回家,暑假你们一家去欧洲。” “知道。” “我下午要手术,送不了你。” “不用。” “我会治好她的。” 纪冉收了扯蛋的步子: “哦。” . 晚上傅衍白没回来。 纪冉写完作业又逗了一会儿狗,跟着“咚咚咚”的在阳台转了一圈,又“咚咚咚”的看了一会儿电视。 一看钟,不过8点。 之前他倒没觉得,晚上时间过的有这么慢。 一不做二不休。 纪冉喊上孙阿姨,就开车往医院去,理直气壮在心里。 他这是去看程多多,是手术之前对小姑娘的鼓励,绝不是去找傅衍白。 等到了医院,纪冉才被告知傅衍白正在开会,也没有功夫接待他。干脆一个小拐弯,就到了程多多的病房,小姑娘摸着他的蜡笔正在画画,说是程遇回家在洗澡。 纪冉坐上床边,突然又想起了昨晚路上的岔影,像是随口一提的问:“昨天我走了之后,你爸爸陪你吃饭了吗?” 程多多的小羊角辫抖了抖,从画里抬脸:“没有呀,爸爸说他去超市啦。” 纪冉眸色紧了紧:“那爸爸晚上回来买什么了吗?” 程多多摇头:“没有啊。” 也许是房间里好一会儿没声音,程多多觉得有些无聊,笑嘻嘻的拉过纪冉:“哥哥,我们还玩你画我猜好不好。” “好。” 这一场纪冉玩的有些心不在焉,但他确实没什么心情。程多多给他猜了几个苹果和裙子,纪冉都纷纷答对,小姑娘一下觉得挫败,嘟嘟嘴撇了头。 “这是什么?” 纪冉随手翻到程多多画的最后一张,上面的东西和之前的苹果梨倒是有了很大差别。 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很抽象。 画纸上一条黑粗的长线,看不出是什么。长线中间偏右的地方又用黄色蜡笔画了一个尖尖的三角形。 程多多看纪冉疑惑的神情,一下又找回了游戏的乐趣:“这是爸爸呀。” “爸爸?” 纪冉一头雾水,压根摸不着脑袋。 他刚要继续问,护士长已经进来喊了熄灯,程多多明天下午要手术。从早上开始又是一系列的检查。 “那好吧,快休息。” 纪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几张画纸都叠好放进口袋。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傅衍白还在开会,纪冉等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这么坐在这里太像个傻憨。 “孙阿姨,回家了!” . 傅衍白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晚上回来的很晚,第二天又走的很早。 纪冉领完暑假作业放学,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他一出校门就看见了纪韦的车。 “接我宝贝儿子回家咯。” 纪韦有一个多月没见他,高兴的先凑过去抱了一下纪冉,然后又俯身替他系好安全带:“小傅呢?” 纪冉却突然感觉右眼跳了两下。 “爸,右眼跳是跳什么?” 纪韦一愣:“跳财吧?你爷爷刚把三千多万的学区房买下来,说写你名字。” 纪冉“哦”了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安全带,黑粗的带子勒着裤子口袋,里面的东西硌着腿有些难受。 他掏出来一看,是程多多那几张画纸。 第18章 回去 一个苹果,一个梨。 还有一条黑粗的宽线,线中一个奇奇怪怪的黄色三角形,卡在偏左的位置。 纪冉几乎可以确定,那天晚上跟踪他的人就是程遇。 而程多多说最后一张画的是程遇,她现在一直在住院,这应该不会是在家看到的程遇,那就只会是在医院里。 纪冉去过的这几次,程遇来医院都是在下班之后,要么来给程多多送吃的,要么来缴费和收拾东西。 纪韦的车已经开上高速,纪冉盯着那几张小画出神。他看的实在有点久,久到旁边响起来一声:“想吃水果了?回去让阿姨给你切。” 纪冉随便“嗯”了声。 嗯完又稍稍愣了下。 他翻回之前的苹果和梨,程多多画画一般不会天马行空,要么是身边的人,要么就是东西,是自己见到的场景和生活。 一种踩空楼梯般的后惊突然袭上来,纪冉无意识的张口:“爸,先送我回医院。” “啊?” 纪韦一个刹车,侧头眼瞪得像铜铃:“你要干嘛?晚上的飞机咱们可就走了,丢东西就让小傅寄过来,现在回去来不及...” “不行!” 纪冉把那几张小纸对折收回口袋里。 他心里没底,也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瞎想和猜测。但只要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就好像被掐住了思考的能力。 “爸爸,开快点。我想回医院。” 纪冉两只手抱上他的手臂,纪韦眉头皱着一个井,这么多年他还真没拒绝过这宝贝儿子什么—— 况且他头一回见纪冉这么着急。 急的眉毛贴眼睛,小鼻子都快皱上了天。 “什么事不能告诉爸爸吗?” 嘴上还泛着嘀咕,纪韦脚下已经变了道,顺着最近的高速路口下了高速,又安慰道:“冉冉别急,爸爸送你。” 车沿着油绿的栏杆疾驰,纪冉在路上给傅衍白打了三个电话,对面都是忙音。 他挂了之后才想起来,现在正是程多多手术的时间,傅衍白当然接不了电话。 越是着急的时候,天色越是暗沉。车往路阳的方向开回去,玻璃上已经落满了雨滴。 傍晚的下班高峰,纪冉堵到医院的时候窗外已经半黑下来。 他关了车门就奔进手术大楼,又三两步冲进楼梯道,奔上9层。 已经不是问诊的时间,急促的脚步声在空空荡荡的走廊上格外响,心胸科室的小护士瞅了眼熟,赶紧拦过去: “纪冉!别跑别跑,主任还在手术呢。” 一滴雨水滑下鼻尖。 这大概是纪冉一路听见的,最好听的声音。 . 走廊上微不可查的松下一口气。 纪冉:“他、他还在手术?” “是啊,这么大的手术哪那么快。” 小护士把湿漉漉的纪冉拎到护士台,递过去一杯热水:“你看看你喘成什么样了,坐一会儿吧,下了我告诉你。” 纪冉看了眼表。程多多中午11点被推进去,到现在已经7个小时。 确实是快了。 他接了水道谢,小护士靠在问询台,笑眯眯的问:“诶你是不是长高了?之前坐里头都看不到脑袋尖儿的。啧,好像还帅了点。” 纪冉却没心思接茬,咽下一口水就问:“程遇在哪你知道吗?” “程遇?”小护士侧身,瞅了一眼靠近手术通道边的一大排椅子:“他刚还坐在那儿呢,这会儿可能上厕所了吧。” 纪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雨水:“那你们做完手术...一般医生要去哪?” “那可就多了。陈科谢哥他们一般要出去抽根烟,吴副主任都是直接去食堂吃饭。” 小护士趴在台子上如数家珍:“主任嘛,一般就直接回办公室休息,不太爱跟人说话...谁都不敢去打扰他。” 她还要再数下去,走廊的侧头却突然响起一阵推门声和病床挪移的滚轮声。 纪冉怔了片刻,一声谢留在原地,人已经飞快朝傅衍白办公室奔过去。 程多多被推出来,肯定已经完成了后期缝合和清理消菌。那推算下来... 傅衍白应该早十几分钟就下了手术台。 . 离开不远的心胸科室办公室,洗漱间的门一开一关,蓝色手术服被换下在隔菌袋里。 傅衍白刚刚套上白大褂,“嘭”的一声,木门就被撞开。 他的身影一顿,脸上带着几分不悦。 下一秒,一个狼奔进来的不明物体就直钻进他怀里,带着一片潮湿雨水的痕迹。 傅衍白:“......” 纪冉比他矮不少,头顶刚好挨着宽阔的胸口,温热的呼吸打在上面,发梢轻微颤动。 他没有说话。 或者说还在喘气。 一声一声,在静默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傅衍白愣在原地。 方才被推门的不悦不知道哪个瞬间已经消失在脸上。 等胸前的气息慢慢平稳下来,他才把身上粘的小熊拉开,一只手捏上纪冉的下巴,淡声问:“你怎么没走?” “傅衍白——” “傅主任——” 纪冉出声的下一秒,背后响起了敲门声,还有一个略粗的烟嗓。 “能跟您谈谈手术情况吗?” 程遇已经站在门口,黑凹的眼珠像是吃剩下的核儿。 . 办公室里只有一张桌子。 傅衍白坐在电脑屏幕前,程遇坐在桌子对面。 纪冉本来被勒令去沙发上等,但小少爷脚底就像粘了胶,死活不肯从桌边挪开半步。 纪冉就直直的站在傅衍白侧边,挡在他和程遇中间。 “手术之后的注意事项我已经交代给护士长和吴医生,他们都会提醒督促你。” 傅衍白半垂着眼尾,飞快从程多多的各项数据上扫过去:“目前体征都很好,你可以放心。” 程遇笑了笑,但纪冉却觉得他笑的很僵硬,那两行抬头纹里带着几分急躁:“这我知道,我来...是想问术后。” 他的话音顿了顿:“我听说多多还要留院观察,而且还要用三个月的...什么免疫抑制剂?” “嗯。这三个月是关键。” 傅衍白看着程多多的页面,随手划了几个勾,然后同程遇解释:“移植之后出现排异和心律不齐的情况很常见,要配合抑制剂保证器官适应人体正常运作,不然...” “那这个钱...” 程遇似乎并没耐心听下去,朝前打断道:“傅医生你知道的,我就是普通家庭,之前手术费已经凑了三十万,现在术后还要维持...” 傅衍白没说话。 纪冉看到他的眸间透着水光,桌上一小瓶眼药水,还有一个眼罩随意的被扔在一边。 “我还有儿子,马上要上幼儿园了,现在幼儿园一年学费都要不少,他妈妈找的还是双语。” 程遇一脸哀求的看着傅衍白,眼神中带着期许:“我实在是顾不过来,傅医生你看...” 屏幕的白光打在傅衍白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冷漠的银白,锋利的眸色沉下去不少。 安静片刻,声音才响起来。 傅衍白:“但她也是你女儿。” 只不过是心脏不好。 以后依旧有很长的路可以走,有很多的人生没有过。 “她能依靠的只有你们。现在是手术,是恢复,将来还会有很多。” 傅衍白声音平静:“她长大了也许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样跑步,中考,不能一个人寄宿,独居。你们要为她做的还有很多。” 这从来不只是钱的问题。 傅衍白淡漠的看着程遇:“你明白吗?” 这其实不算拒绝。 但程遇似乎对傅衍白说的这些并不在意。 他从始至终都没听到那句答应的话,脸色慢慢变得难堪和郁郁:“我当然知道!但现在不是这个问题,是钱的问题!你行行好,帮帮我吧!” 男人的脸上露出一种迫切却又不耐烦的焦躁,看在纪冉眼中,像是一片干枯的叶子,正在发出皲裂破折的声音。 “为什么要帮你?” 空气中倏地落下一声,程遇抬头看着半高的纪冉,撑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 纪冉:“免疫抑制剂跟手术费相比不算什么,你既然想救多多,为什么不愿意出?” 这话说的直白。 程遇面对着纪冉,三十多岁看着十多岁,脸面第二次被chi裸裸的拉在地上。 “我这不是在求你们帮我吗!这点钱对你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为什么不能帮我?” 程遇的声音逐渐激动起来:“她生下来的时候谁能想到会得这个病?!难道我们一家人不过了就围着她转吗!” “是她想生在你家吗。” 纪冉低着头,声音很平静:“如果可以选,她根本不会选你。你问问自己,有什么值得孩子喊你爸爸。” “你放屁!” 程遇一张脸涨的像是浸水的猪肝,“唰”的一声沥了水站起来,皮带扣抵上桌边:“你们这些人站着说话当然不腰疼!” 傅衍白的眉头轻轻一蹙。 “你个狗日的学生,凭什么微信里钱比老子都多!我之前跟着你,你家人开的车老子这辈子都买不起!” 程遇吊着半边脸:“我让你们帮我怎么了!你们这么有钱帮我怎么了!艹他老子娘的!” 歇斯底里的声音回荡在夜里。 程遇的额头青筋爆出,嗓子扯红了眼:“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 他一拳捶上旁边的白墙,薄薄一张的值班表飘落在地上—— 房间里骤冷的一声。 傅衍白脸色极暗: “你那天跟踪他?” 第19章 刀尖 傅衍白想起那天晚上。 纪冉站在路边的晚上。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好像一切一下都能说得通了。为什么纪冉的情绪会失控,为什么他会那么害怕,会摸着黑站在路边等自己。 而他当时只以为是小男生的皮闹,竟然没有多问一次。 傅衍白的眸色冷冷低垂着,而程遇方才暴涨的猪肝脸也随着这句质问慢慢回落下来。 尾随跟踪和随口说说是两码事。 如果他承认,纪冉完全可以报警。 他像是找回了点理智,收敛了疯癫的模样,整个人不安的扭动,喉咙发粗:“我没有!我只是去超市,刚好看见!” 他的这些反应都被纪冉一点一点看在眼里,不知怎么的,纪冉心里的弦反而松下去一点。 他直觉程遇是个有蠢无勇的懦夫,即便真的有什么想法,也很难有勇气做出来。 “出去。” 低沉的一声,响起在程遇身前,傅衍白一脸冰霜的盯着他:“滚出去。” 程遇有些不可置信:“我女儿的事情还没说完呢!” 他从来没在医院遭遇过这样的冷眼。 即使是最初因为程多多的治疗方案和傅衍白发生争执,对方最多是沉默,张口向来礼貌有加,从没对他有过不悦。 中年男人的脸面比命疼的多。程遇脸色发紫:“你是医生,医生敢这么跟我说话?!!” 傅衍白声音平淡:“举报电话210819,你可以打。” “......” 程遇没想到傅衍白会这么毫无顾忌,手里没了拿捏,瞬间暴跳如雷:“我是病人家属!我女儿刚做完手术!” “你跟踪我家人。他刚十四岁。” 傅衍白纹丝不动的看着门口: “滚出去。” 纪冉站在桌边,肩上的书包袋子已经被泛白的指节捏成了麻花。 心脏的下方有什么地方在隐隐发烫,跳动越来越快。 他刚才好像听到傅衍白说家人。 纪冉在心里确认了好几遍,这是在说自己。即使是在程遇面前的说辞,这也是在说自己。 他是家人。 他很想现在就回头,看看傅衍白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是不是很酷,很帅气,很护着他。 但他又丝毫不敢从程遇身上移开目光。 纪冉盯着程遇腰间的地方,那里的黑色皮带被外套的夹克挡去了大半,只留下一个黑色圆形皮带扣露在中间。 如果他想的没有错... 程多多最后画的黑粗线,应该就是这条皮带。 但程遇的皮带扣是黑色的圆环,并不是三角形的金黄。并且医院里不会提供削果皮和水果的刀具。 程遇如果给程多多削了苹果和梨,只能是自己带刀。 那应该是一把折叠的刀,类似瑞士军刀。 而且现在就挂在这条皮带上。 程遇的脸色随着傅衍白轻恶的话语变的狰狞。 纪冉眉心紧紧蹙在一起,其实他想提醒傅衍白,不要激怒程遇,一切可以等他离开再说,但程遇的情绪显然已经失控。 “你以为老子想求你吗!” 程遇一把俯身压上桌子,纪冉反应极快的朝后退了几步,怒吼声劈头盖脸砸过来:“当初要不是你们鼓动我女儿!她根本不用做这个手术!这钱本来就应该你们出——” “小心!” 纪冉瞬间惊叫出声。 因为程遇的一只手突然在叫嚷中离开了桌边。 那只手微微抬起来一点,像是要伸向裤边。他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再多说任何话更没有喊停的机会! 因为傅衍白已经跃身压了过去。 先动手的竟然不是程遇... 程遇甚至没有机会说完那句完整的话,下一秒就被傅衍白一拳抡倒在地上,双膝和头顶死死的被按住。 口腔里是混着灰尘的血腥味道,他刚刚摸出来的折叠刀被桎在上方的人一把捉住。 刀尖在力博中直抵着冰凉的空气,傅衍白的手背近乎透明,手臂上的筋脉如同隐现的暗流。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纪冉甚至觉得,傅衍白早有预料。 只是他没想到傅衍白会先扑上去,和程遇贴在不足五厘米的缝隙,纪冉的呼吸几乎凝固在那一瞬间。 “咣”的一声。 傅衍白撇了那把刀,扔在冰凉的地面。 . 打斗带来的动静实在太大。 最先发现的是两个护士,探头后伴随着尖叫,迅速引来了附近科室的值班医生。 “医闹,快叫保安!” 程遇早就在和傅衍白的挣斗中被死死的禁锢,两个带电棍的保安冲上来的时候,已经被按着脑袋太久,涨红着脸几乎说不出话来。 “先把他带到保安室,我已经报警了!” 漂亮护士长大嗓门一喊,旁边看热闹的都纷纷探出声:“我早就觉得这人不对劲,一天到晚扣扣索索的。” “我儿子下周手术啊,这个天杀的东西,傅医生没事吧?” “好像没事,我看是傅医生把他扣在地上的,一下就制服了。” “那是,傅主任多厉害啊,不然哪能一天站3台手术,身体不好哪吃得消。” “良心给狗吃了,程多多的手术费还是傅医生垫的呢。” “......” 嘈杂的人声慢慢变得浓重,仿佛包裹了四周的空气,在纪冉耳朵里逐渐飘远。 只有他站在里面。 他怔怔的没动,不是因为害怕和惊吓,而是视线尽头的门口,傅衍白正慢慢站起来。 那条青劲的手臂也跟着垂下来,白长的衣袖慢慢从手肘下滑到腕骨,然后被染上一点红。 纪冉看着那底下流出一条暗红色的细线,顺着骨节慢慢落向虎口,再从指尖滴下来。 “啪嗒”一声。 是他的眼泪落在地上。 . 急诊室门口。 蓝色布帘围着一小块地方。 外头的椅子上坐着两个人。顾暄和看了眼纪冉,手里的奶油面包递过去又缩回来,他感觉纪冉现在光吃自己的鼻涕和眼泪就能吃饱,估计不太需要。 “你看看你,平常是不是不听话,这会儿是不是后悔了?” 顾暄和晃荡着眉毛,一张嘴叭叭的像是找到了机会:“我都听说了,不练琴是吧?还骗他,现在好了,人家受伤了,管不了你了。” “还把老傅送你的生日礼物卖了是不是?啧,那可是他问我找美国代购买的,现在人都成这样了,也没手陪你打球了,后悔了吧?” 他刚一说完,就看到两颗黄豆大的眼泪落在纪冉裤子上。 顾暄和:“......” “别吓唬他。” 蓝布帘子一开,里面的人像是实在听不下去,纪冉听到声音猛地一抬头,正对上傅衍白那张冷淡的脸。 坐在对面缝针的外科医生忙笑笑:“是啊顾医生,别吓唬小孩子。主任这就是皮外伤,扑过去的时候被刀尖割到了,不深的,也没伤到神经...” 他说着说着,发现对面又蹦出来两滴大黄豆,声音慢慢微弱下去:“小纪啊,不、不要紧的...” “行了,程遇被警察带走了,我跟着去看看,你们休息一下估计也得来做笔录。” 顾暄和说完又看了一眼纪冉,伸手想摸头弥补一下形象,很快被纪冉瞪着眼躲开。 “......” 他直觉这小东西现在就像一头红了眼的小兽,说什么都不好使,做什么也都不好使,谁来也都不好使。 除了傅衍白。 顾暄和撒手:“行,那我不管你俩了。” 纪冉撇回头,那边的傅衍白已经缝完针,站起来晃了晃手臂,冲急诊小医生道完谢,就朝纪冉走过来。 白炽灯照的走廊一片光亮,空空荡荡的走廊,哪里都没什么可看。 纪冉的目光只能停在眼前的那个地方,那处极好看的腕骨上,现在密密麻麻的缝了一条弯弯扭扭的线。 它微微肿起来一点,泛着青紫色,从完美的线条中间凸起,连着抚上他头顶的手。 “都说了没事,别听他吓唬你。” 纪冉没有抬头,他感受着头顶上的重量,好像顶上一片轻飘的云,一点不觉得沉,只有贪恋的柔软。 “为什么要扑过去?” 傅衍白平静道:“他有刀。” 纪冉抬起睫毛看过去,然后又闭上眼睛垂下头。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蠢蛋。 傅衍白这么细心的一个人,看过程多多那么多次,和程遇交谈那么多次。他是主治医师,整个病房没有他看不到的事,即使有,也会有护士提醒。 他怎么会注意不到程遇有刀? 还要自己傻乎乎的从高速上跑回来提醒... 纪冉摸了摸鼻子,小声问:“那你为什么...先动手?” 其实那时候程遇伸手,并看不出是要做什么。 也许他只是想装腔作势,那么一个懦弱的男人,也许根本没有用刀尖威胁的勇气...又或者根本不敢在傅衍白面前动手,根本不敢真的医闹。 纪冉看着傅衍白的手腕,喉咙紧了紧:“他可能不敢做什么的...” 傅衍白的眸色却很平静。 仿佛再回到那个节点,即使知道会变成这样,他依旧会这么做。 因为在那种情况下,他不可能把主动权留给程遇。 没有人知道程遇会做什么。 一个会尾随会带刀想要医闹的人,在那样的狭小空间,一旦真的冲动做了什么,再补救也许就晚了。 “不能冒险。” 纪冉感觉头顶被轻轻拍了两下,一种不可名状的绵痒跟着涌上来—— 傅衍白淡声:“不能拿你冒险。” 第20章 发觉 纪冉坐在薄薄一片的椅子上,头顶着傅衍白手掌的温度。 他骗了傅衍白没有练琴;他因为一句私事钻了牛角尖,就和傅衍白冷战;他卖了傅衍白给他的生日礼物。 但不管他闹什么。 傅衍白似乎都没往心里去。 “你之前...没有生我的气?” 纪冉小声的问,然后听到傅衍白的气息无奈落在耳边:“不会。” 他不会生他的气。 从前坐在课桌边的少年已经变成了成熟稳重的男人。 傅衍白不会计较那些敏感又别扭的细碎,他现在是一个长辈,无论怎样都会包容自己—— 因为他是没有长大的那一个。 他可以享受傅衍白所有的温柔和爱护。 “对不起。” 纪冉的额头贴上面前的高大温热,刘海在那件白大褂上蹭出被揉乱的模样:“我不应该乱发脾气。” 傅衍白淡着眸色,过一会儿又听见腰上的小脑袋说:“我以后不会骗你了。我...会好好练琴。” 纪冉说完,感觉头顶被轻轻敲了一下,低沉的声音从上面落下来,温冷的细流钻进耳朵里... 傅衍白:“你自己说的。” “......”纪冉抽抽鼻子:“嗯。” 傅衍白的语气像是不太信:“又骗怎么办?” 纪冉嘴一快:“你打我屁股?” 傅衍白:“......” 小少爷的脸色唰的变红。 他说完才发觉这个动作对于傅衍白来说有多么不雅和不屑以及不会实施... 但他脑袋里这会儿就是一团浆糊,一时间也想不到别的话,纪冉正琢磨着怎么化解尴尬,旁边很快跑来一个小护士。 “主任,您这边处理的怎么样了?” 小护士一脸疼惜的模样:“警察、警察那边说想要请您和小纪去做笔录还有调解,护士长和副院长已经在了,那个姓程的也在。” 纪冉赶紧趁机从傅衍白身上挪开,然后听见头顶一声“嗯”,傅衍白记下一样看了他一眼: “已经处理好了。” “......” . 市公安局离医院不远。 傅衍白带着纪冉到的时候,两个民警已经坐在桌前。 因为是分开问询,纪冉先交代完情况,才被叫到协调室,里面一张黑长的会议桌,程遇就坐在靠里的拐角,全然没了刚才的骂咧,抠缩的低着头。 很快傅衍白也进来,跟着的还有离办公室最近的护士长和附属医院的副院长。 一个民警咳嗽两声就道:“到齐了就不耽误时间了。监控我们这边的同事已经调看,当时在办公室,程遇确实有非常严重的过激情绪和行为。并且在双方发生扭打之前,出现掏拿管制刀具的倾向性动作,在双反扭打之中携刀具进行攻击...” 程遇:“我!” 他的声音很快被民警严厉喝止:“陈述的时候不要吵!” 程遇赶紧点头坐了回去。 “鉴于此情况,再加上傅衍白一方在扭打过程中并未对程遇一方造成任何身体上的损害,而程遇所携带的管制刀具造成了对方腕部的轻伤,我们需要征求医院的意见,这件事是作为双方斗殴处理,还是医闹。” “傅主任!” 民警的话音刚落,程遇再次迫不及待的扒上桌:“我没有想伤害你!我只是担心我女儿,心急所以激动了一点!你知道的,多多她刚做完手术,我还得去照顾她...我们就是一些摩擦...” “你做梦!” 纪冉感觉耳边“嘭”的炸开。 漂亮护士长操着熟悉的粗嗓,气不过的站起来:“就是有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当医生才会寒心!” “程多多是我们医院用120急救回来的。她年纪小,情况又不好,愿意收她的医生本来就少。” 护士长憋闷了许久,已经不吐不快:“当时院里科室开会,是主任坚持才收下她,你早就应该感激!!” “......” 程遇被猛地一吼,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的滞在原地。 所有在医院去世的数字都是悬在医生头顶上的一把刀,无论是年纪大的老人还是身体发育孱弱的小孩,避之不及早就是常态。 “主任条件好,又看不下去你拖来拖去,就给你女儿出了手术费。现在手术做完了,你居然找借口跑过来医闹,连一点免疫针的钱都不想出,你还是人吗你!” 护士长越说越激动。按理旁边的民警应该出声拦下,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没有动作,只是懒懒的看着角落里的程遇。 “我告诉你,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作为护士长,必须建议你女儿转院!谁也不敢收着你这样的家属当炸弹!” “不!不不..!” 不知道被哪句话刺激到,程遇的脸色瞬间垮下来,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 “傅医生,我知道!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求求你了,别让她转院...” 程遇慌了。 他哀求的看着傅衍白,看着长桌另一头的那张侧脸。 傅衍白没什么表情,一只手垂在桌下,桌影挡住了上面那条长长的缝痕,已经红起了大片。 纪冉坐在他旁边。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想同意护士长的想法... 他不想让傅衍白再收治程多多。 他什么都不在乎。 房间里没有人应声。 程遇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到灰暗,慢慢皱出一片无力的沟壑,眼眶逐渐泛红:“傅医生,求求你了。我知道,我其实什么都知道...你是个好医生。” “我带着她从小看病,找不到比你更好的医生了。别人一看她心脏这么多毛病,血管又细免疫又差,连住院都不肯收她。就、就只有你,你一直坚持要给她手术...我知道这个手术很难...” 程遇不再顾及脸面,对着傅衍白哭了出来:“现在手术都做了,傅医生我求求你了,别让她转院,不然我真的...” 他没再往下说。 “你真的负担不起?你真的不知道找谁给你兜着?” 护士长一嘴踩碎了程遇最后一片遮羞布:“你现在倒是想你女儿好了,想你女儿有医生!你知不知道还有多少病人在等着手术,他们排了好几个月,现在只能等别的医生!” “我......” 程遇一下哑在原地。 傅衍白的手至少两个月不能上大型手术台的,小的手术最多只能从旁协助。 这直接影响到整个科室的工作安排,护士长已经气红了眼。 “好了好了。” 两个民警出声制止了一下,旁边坐着的副院长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傅衍白,清了清嗓子道:“鹿欣啊,先坐下吧。” 护士长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副院长神情严肃道:“我当然要保护我的医生。刚才你们已经说了,监控里程遇有拿刀的倾向,并且在小傅制止他的过程中并没有放弃刀具,而是反抗伤人,给医院的工作带来很大的损失。” “医院会起诉他。” 两个民警点点头,一个人抬手记下。 副院长看了眼程遇,继续道:“至于你女儿,现在心脏移植手术已经完成,后续的留院观察我们会派别的医生代替傅医生完成。由于你的行为太过恶劣,关于术后的后期治疗,我会联系同等级的三甲医院,建议转——” “程多多是我的病人。” 低沉的一声,像是石子砸向平静的湖面。 傅衍白:“我不会让她转院。” . 副院长神情微诧。 他以为按照傅衍白的个性,应该不会想再看到程遇。 况且这事早晚会被傅家人知道,如果留着程多多,到时候别说自己,就算是院长也不好交差。 “我会治好她,后续的治疗我会承担。” 傅衍白声音平静,对副院长道:“这些是因为我的个人情感,和医院,和程遇都无关。” 纪冉原本只是坐着,听到这一句,心却像是被抓娃娃机钳住,突然漏了一秒呼吸。 什么个人情感对程多多的个人情感? 还是...对患者的个人情感? 纪冉想到“患者”两个字,刚平复下的心绪突然又死灰复燃,跳了起来。 “至于你...” 傅衍白的目光扫过程遇:“我不认为只是单纯的打架斗殴。希望医院方面按照医闹处理。否则我个人会起诉人身威胁。” 程遇的面色近乎惨白,他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但傅衍白已经挪开目光:“还有,作为纪冉的监护人,你跟踪他这件事我刚才已经报案,他是未成年人,你可以尽早请律师。” 程遇眼里的光彻底暗淡下来。 . 纪冉被傅衍白拉着走出公安局的时候,已经快到半夜。 傅衍白喊了代驾,纪冉一直到回家都有些沉默,那个被抓住的娃娃仿佛还没有放下来,心跳还是不受控制。 顶灯一亮,几步上楼的声音,拖鞋敲打着木质的地面。 “我去放水,洗完澡睡觉。明天我给你父母打电话说明情况,再决定你暑假留在这里还是回家——” “傅叔叔。” 纪冉两步走过去,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袖,似乎并没在听:“你之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傅衍白淡声:“之前?” 纪冉:“就是你...因为、因为...” “个人情感。” 淡红的薄唇紧闭着,纪冉忍不住盯着那道唇缝: “傅衍白,这个...个人情感是什么?” 第21章 梦遗 “没什么个人情感。” “......” 傅衍白隔开凑上来的祖宗,干脆放弃上楼,改往自己房间走。 小少爷拖鞋一拐就跟上去:“什么没什么,你...之前说了,因为,咳,个人情感。” 傅衍白:“随便说的。” 纪冉:“......” 一抬头,他已经跟着傅衍白到了一楼的套房门口,再往里就是傅衍白的地盘,他还从来没进去过。 纪冉脸色刷红站在原地。傅衍白推开门就往浴室走,没一阵就是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来,盖过了门口的喋喋不休: “到底什么个人情感?” 里头隔着水汽砸回来一句: “我个人对病患的情感。” “......” 呸。 磨砂玻璃门很快拉上。 纪冉站在门口,隔着玄关打量傅衍白的房间,沙发和茶几都是冷调的深灰,空气中是淡淡的木调水香。卧室半掩着一道门,还要往里。 踟蹰片刻,纪冉对着浴室咳了一嗓子:“你喊我?我进来了?” 没反应。 “啪叽”一只拖鞋踏进去,套间的门被关上。 长羊毛的地毯触感很好。纪冉走在里面,一点点打量着傅衍白生活的地方,目光最后停在客厅正中挂着的一幅画。 那是一张黑白的海影。 白暗的光影和浪纹交织在墙面,宁静又暗雅。 品味不错。 小少爷在客厅来来回回转了两圈,他没往卧室走,而浴室的水声一直荡在耳边,最后终于忍不住往玻璃房看了一眼。 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只有一个模糊的光影。 纪冉却感觉从头到脚都像打了鸡血,呼吸都热乎起来。 傅衍白就在里面洗澡... 他居然自己走进来了。 纪冉正站在原地自我净化,浴室里的水声却突然停了,傅衍白的声音透过水雾传出来,仿佛带着3D音效:“你在外面吗?” 纪冉脱口:“我没看!” 傅衍白:“......” 过了三秒。 “帮我拿一下无菌敷贴。” “哦。” 小少爷脸红的像西瓜。 傅衍白站在淋浴头下才想起来他现在是个病号,不能碰水。让人帮忙洗澡倒是不至于,但为了防止感染,怎么也得贴一下。 纪冉在客厅里翻出医药箱,又从里面翻出巴掌大的敷贴,撕下一块便往浴室走。 拖鞋在地板上拍打出略微僵硬的步调,他正想抠开门缝伸进去,耳边就是“哗啦”的一声。 “......” 氤氲的热气扑上脸。 “谢谢。” 傅衍白拿走他手上的东西,又“哗啦”一声,重新关上了门。 纪冉呆站在原地。 如果他眼睛还好使,那具身体上只有一条白色毛巾。宽阔的胸肩和结实的线条从肩膀顺下,水滴挂在每块肌肉的腹沟中,一脸潮湿。 纪冉“轰”的一下炸在原地。 下一秒,屋里就响闹起来。 “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里面的声音又懒散又无奈:“因为我在洗澡?” ?? 洗澡就能不穿衣服? 洗澡好像是能不穿衣服。 纪冉差点对着门跳起来:“那你门、门开那么大干什么!我...我还在外面呢。” 没回声儿。 纪冉憋红了脸。 “你以后在家里注意一点影响——” “别仗着年纪大就不规矩——” “我什么都没看到——” 隔着水声,傅衍白无奈又好笑的闭眼,等冲完澡开门出去的时候,发现纪冉还站在沙发边。 “你不回去睡觉?” “...不困。” 纪冉同手同脚跟着傅衍白进了卧室,目不斜视的盯着地板,仿佛一只竖毛的小鸡:“你、你还没告诉我个人情...” 下一秒,他就和转身的傅衍白迎面相撞。 “......” 纪冉看着他的表情,心一下提到嗓子口,生怕自己的小名儿下一秒就从那片单薄的唇缝里蹦出来... 傅衍白会不会说他对自己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你是不是害怕?” “?” 傅衍白看着他,平静道:“你害怕的话,今天可以跟我睡。” 纪冉:。。。 对面俨然一脸看穿的表情,毕竟遭遇了程遇这样的事,害怕也很正常:“柜子里有多的被子。” 傅衍白推开卧室的门:“洗完再上床。” 纪冉:“............” . 纪冉从来没想过,他第一次躺上傅衍白的大床,会是这副光景。 一套睡衣裹得严严实实,旁边响着自己最讨厌的贝李斯特回旋曲,枕头边还躺着一个娃娃,美其名曰:放松心情。 “我不想听了。” 纪冉扭头看着傅衍白,对方正坐在书桌前,刚吹干的湿发搭在前额:“放松下来了吗?” “......” 纪冉咬牙切齿:“放松了。” 傅衍白写完最后一点手术记录,熄灯关了音乐:“这首怎么没听你弹过?” 床边凹下去一块,傅衍白睡上来,但几乎和纪冉挨不着边。因为这张床实在太大,还能多睡上二十个娃娃。 “你喜欢这首?” 纪冉扭头看过去,傅衍白随即摇摇头:“我看挺难的。” “......” 他想叛逆。 傅衍白两下躺进被窝,被子在纪冉身上轻轻的挪动了两下,卧室很快就恢复了安静。 纪冉毫无睡意。 两只眼睛对着漆黑的肩影,隔着一只娃娃和宽大的床,傅衍白好像躺下就没了动静,空气中只剩下均匀的呼吸。 他不知道傅衍白睡着没有,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睡不着,并且很想要说话: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 傅衍白没动。 今天反正已经破了戒,纪冉干脆大手大脚的爬起来,大虫一样爬上傅衍白的肩膀,一只脑袋凑过去: “你的个人情感是什么?” 傅衍白回头,一双漂亮的小鹿眼直直的撞进眼睛里。 . “结、结束了吗?” 大阶梯教室门口,十几年前还是生锈的菱形拉门。 纪冉气喘吁吁的站在台阶下,手里捏着一张写满英文的讲稿,漂亮的小鹿眼晕着一层稀碎的光: “傅衍白,对、对不起。” “我当、当时找你借练习册,没注意你的演讲稿在里面,然后...然后我带回家了,你比赛...还好吗?” 纪冉的声音越来越小。 其实这已经是他跑过最快的一次,从家到学校,有一段几乎真的跑了起来... 但还是没赶上。 英语演讲比赛已经结束,傅衍白没拿到这张演讲稿。 站在台阶上的男生穿着校服,脸色冷清。傅衍白伸手拿过纪冉手里的纸,只留下淡淡的一句:“嗯。” 纪冉心里的小碗啪一下碎开。 “我,我不是故意来这么慢的。” “没事。” “我从家里走...我走的有点慢。” “知道。” 纪冉没穿校服,身上只有一件白色毛衣,高高的领子裹着本来就小的脸,格外白嫩:“那你比的...怎么样?” 他看着傅衍白写这张演讲稿写了一个礼拜,早读和自习课都在看,每个班就只有一个名额,比赛前三名可以拿到加分。 “不怎么样。” 傅衍白半垂着眼尾,只留一点缝隙看过去,纪冉的目光很快暗下一半,像是被剪了灯丝的灯泡。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边一条腿已经跨下阶梯,纪冉连忙小步跟上去,脑袋凑到人跟前,不休不挠的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很快跑过来了。我...心脏不好,从小就是这样。” 傅衍白步子一顿。 他回头,正对上这双眼睛,那里面的表情有些局促,纪冉像是第一次对外人提起这些:“我有心脏病,上不了体育课,也不能跟你们一起打球,所以...” 傅衍白的眉梢片刻微动,随后重新挪开步子。 “但是我晚上看到你的稿子就跑出来了,我还追上了一班公交车,就差几秒就开了,我好不容易才上去。可惜路上堵了,我又让司机大叔放我下去,然后跑过来的...” 纪冉跟在他后面,小尾巴一样喋喋不休,他没察觉到身边人的步子越来越慢,反而赶紧赶慢的走到傅衍白前面:“这是我跑的最快的一次,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背下来了。” “?” 傅衍白站定在原地,看着身侧的人道:“稿子,我背下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纪冉才反应过来:“那你刚才说不怎么样...” 傅衍白:“骗你的。” “......” . “骗你的。” 傅衍白对着那双眼睛,一板栗敲上纪冉的脑门:“睡觉。” 纪冉:“......” 他看着漆黑中傅衍白的表情,想反驳,却又说不上来。 好像这人这样恶劣也很正常… 不对,就是这么恶劣。 半大的山头,纪冉气的弹回枕头上。 到底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小少爷的眼皮实在撑不住倦意,再没能闹出动静来。 纪冉沉沉的睡过去。 傅衍白房间的味道很好闻,他感觉自己落入一片满是清新的雨后森林,到处都是粗叶茁壮的参天大树。 选了一颗最粗最长的树干,纪冉靠着树枝就眯眼躺下来,午后的太阳晒在脸上,空气温润又湿凉。 纪冉不知道自己眯了多久,舒适的空调温度延迟了人的清醒,他睁眼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傅衍白房间的灰色窗帘静静低垂着,而那颗“又粗又长的树干”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没了身影。 “......” 纪冉愣了一瞬。 他动了动腿,一片湿凉。 第22章 选择 “傅先生,冉冉还没下来,要不您...先吃?” 中午快十二点。 孙阿姨摆上一桌子的菜,葱姜龙虾炸的金黄油亮,小葱豆腐白嫩嫩一片。 傅衍白坐在桌边,看了一眼菜,又瞥了一眼自己房间: “等他吧。” “嘶…刚就听见在刷牙,怎么还没好。”孙阿姨有些奇怪,说着就往门口走:“昨天冉冉是睡在你房里吗,要不我去看看吧…” 话音将落,“咣”的一声。 傅衍白挑了挑眉。 “我没事,起来晚了。” 一点拖鞋的啪叽声跟着响起来,孙阿姨笑眯眯的走回来:“快快,做什么美梦呢这么能睡。” 纪冉小步往餐桌挪,想装作没听到,但他一走近,孙阿姨很快凑上来:“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不是。” “袖子怎么也都湿了…” “刷牙刷的。” 作为一名优秀的保姆,孙阿姨动动鼻子,很快闻到一股洗衣液的清香:“你洗…” “没有!” “……” 纪冉一把拉开椅子坐下来,用飞速扒起的饭阻隔了和眼尖保姆同志的谈话,等饭少了小半碗,才敢抬头瞄一眼对面的人… 傅衍白拎着勺子在喝汤。 并没什么反应。 纪冉松下一口气。 “早上我给你爸爸打过电话,你爷爷奶奶已经去欧洲度假了,如果你要过去,我下午送你去机场。” 纪冉夹了一块鸡翅,没说话。 傅衍白看他一眼:“你要是不想过去,我会监督你过完暑假。出门都要提前汇报,不许乱跑。” “哦。” “哦?” 小少爷清了清嗓子:“我懒得挪,就...就在这吧。” 餐厅里一时间只剩下吃饭的声音,纪冉一边吃一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多出几条信息。 酸梨:怎么考完就没影了? 酸梨:时岸说你暑假没回海云? 酸梨:要不要出来看电影,我刚好有票,[图片]这个,都说好看。 是黎梦。纪冉点开图片放大瞅了眼,是一部最近正火的科幻片,左右傅衍白要上班,他也不太想一个人在家憋着。 纪冉:“我下午想去看电影。” 傅衍白放下勺子:“几点,哪里。” 纪冉:“两点半,找个imax吧。” 傅衍白:“几个人,跟谁?” 纪冉:“两三个吧,跟…” 小少爷突然踩了一脚刹车:“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弄的像查岗一样。 傅衍白:“查岗。” 纪冉:“……” 他想叛逆。 过了好一会儿,纪冉才咬咬牙,向霸权主义低头:“时岸黎梦他们。” 傅衍白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吃完饭,纪冉换了一件简单的白色套头衫和咖色休闲裤,傅衍白跟着他走到了电梯口,又看着小少爷走来走去,挑了双橙色老爹鞋。 那双桃花眼略微掀起来一点,傅衍白淡着声:“你是不是长高了?” 纪冉一愣。 他正对着电梯门,上面是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还有一只失去火腿大业后懒兮兮的趴在玄关的兔头。 “有、有吗?” 旁边的糊影往中间挪了一点,耳边传来一阵温热:“你原来,只到这。” 纪冉回头。 傅衍白神情松散,一根手指正随意的指着胃...... 你大爷。 “不可能” 小少爷闭眼否认,然后又对着电梯门眯了一眼—— 他现在好像能到傅衍白的肋骨。 是长高了不少... 少年人总是羞于面对自己的成长。纪冉微微低下一点头,很快就听见傅衍白道:“你刚开始发育,矮很正常,以后会长起来。” “……” 谁矮?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纪冉一脚踏进去,结束了这个不占上风话题。 他习惯性的按了个,等傅衍白一起上来,但门外的人却没动弹。 纪冉:“你今天不上班?” 傅衍白:“调休。” 纪冉:“...你早不说?” 傅衍白:“早说干什么?” 纪冉:“……” 好像是干不了什么。 纪冉在电梯里愣了片刻,他好像莫名觉得有些可惜,又说不上理由。 “没什么。我走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告别了二十几单身的孤独傅衍白,纪冉打车到晶品中心的时候,黎梦已经坐在亚克力雕塑下。 她一身黄绿色的小碎花裙非常显眼,头上还扎了个丸子,发卡也是一朵白色小菊花,像一只刚飞出田园的小蜻蜓。 纪冉两步跑过去,又看看周围,并没有寸头和时岸的身影。 黎梦拿着两杯冰淇淋酸奶,递给他一个咖啡味的,广告纸当扇子挥了挥:“别看啦,他们都懒,就我们俩。” 纪冉愣了一下:“哦。” 黎梦笑了笑,一只手拉上他袖子:“走吧走吧,要开场啦。” 两个半小时的科幻片,畅快淋漓。看完之后从电影院下去就是四五层的餐饮,黎梦打量着纪冉的表情,小声问:“要不要再吃个晚饭?” 纪冉顿了一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傅衍白的“调休”两个字,就跟猫爪挠墙一样惦记。 “那个...晚上我家做饭了。要不去一楼咖啡厅喝点东西?有个舒芙蕾挺好吃的。” “好啊!” 这个年纪的快乐都很简单。 黎梦看到桌上蘑菇云一样的大蛋糕和冒着冷气的粉色冰淇淋,二话没说直接进入拍照模式。 纪冉没有拍照的习惯,就开始朝四周张望。 他本来只是想散一散视线,却没想到这一望,还就真望见了点什么。 离开他们的卡座大半个斜角,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桌边静静的靠着一个人。 不是他眼尖,而是傅衍白实在太显眼。 他少见的穿着深灰色衬衫,领口随意开着两粒扣子,一张俊脸淡漠又平静,很像哪个坐在咖啡店拍片的男明星,不自觉就吸引了目光。 纪冉的第一反应是他被傅衍白跟上了,为了查岗。 但他定睛一瞧,又发现不太对。 傅衍白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而他的正对面,还坐着一个黑长波浪卷的女人,正在说着话,倾身点头。 “纪哥?” 黎梦举着叉子,干咽下一口口水:“我们可以吃了吗?” “你先吃,我马上。” 纪冉没顾上别的,先闪开位置,他从咖啡厅的另一头绕过去,踮着脚像只偷腥的小猫,仔细看了一眼傅衍白的桌前—— 真的是个女人. 其实不难看出这是什么场合。 从傅衍白的穿着打扮,应该是比较正式的会面,而且两个人应该不熟,因为傅衍白的动作极其礼貌而文雅,桌上也没有共餐的食物,只有两杯咖啡。 纪冉脑子里冒了一下... 相亲。 相亲现场。 理智告诉他,这时候应该装作没看到,灰溜溜的走人,但脚却不姓李。 纪冉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没有刹车的破三轮,轱辘不听使唤就栽进了坑。 “这位是......” 大波浪卷看着桌边突然冒出来的一颗脑袋,有些尴尬的看向傅衍白。但对面人的表情也说不上多镇定。 傅衍白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纪冉,敛敛眉:“你怎么在这?” 纪冉冷静道:“看电影。” 傅衍白:...... 下一秒,他又看着纪冉极其自然的伸出手:“钱不够了。” ??? 迎着傅衍白见鬼的目光,纪冉红着脸,面不改色的喊:“小爹再给点呗,之前给的花完了。” 傅衍白:“......” 大波浪卷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情况,一脸惊讶的看着纪冉。 她是被傅老先生硬拖来相亲的,只听说这是个一表人才的单身医生,快三十了一直对恋爱不上心。而且是老先生独孙,和自己的家世门当户对...... 大波浪卷指着纪冉:“你家...小孩?” 傅衍白眯了眯眼:“嗯。” 他说完,没再进一步解释,仿佛是顺着杆子拒绝,又仿佛是感受到某人的意图,所以不想再多说什么。 气氛一时间十分诡异。 因为半路杀出的纪小金,大波浪卷没能多撑十分钟,就抱着chanel小包告了辞... 桌上只剩下两杯空荡荡的饮料。 纪冉低着头玩手机不说话。 他的眼尾抬起一瞥,傅衍白的姿势没变,还是静静的靠在椅背。 大不了就是一顿臭骂。 他已经闭好了耳朵。 但纪冉耳边自始至终都只有咖啡厅恬淡的音乐声,过了好一会儿,低沉的男声音才响起来—— 傅衍白:“走吗?” 纪冉愣了一下。 傅衍白似乎没有放在心上。 他想起身说走,又想起还在那边吃蛋糕的黎梦,刚张开口,桌边就闪过一个穿围兜的咖啡店小哥... 一道很热心的声音砸下来。 “小帅哥,你女朋友好像在那边叫你。” “。。。” 纪冉抬头。 傅衍白换了一个姿势。 . 这大概是纪冉吃过最安静的一次晚餐。 灯火通明的餐厅,傅衍白安静的切牛排。孙阿姨像是算准了一样,这么难挨的时候,偏偏做了一桌西餐... 纪冉连被夹菜搭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耷拉着耳朵自己卷意大利面。 透过睫毛的缝隙,他眼看着傅衍白盘子里的牛排越来越少,最后实在憋不住,还是先张了口。 “咳,妆太浓了。” 傅衍白的叉子停在半空。 “妆太浓了。” 纪冉又重复一遍,撇撇嘴: “我不喜欢。” 安静片刻。 “那你喜欢什么?” 傅衍白漫不经心的问。 纪冉两只耳朵冲上一抹血色,低着头一块一块的叉小牛肉:“白净一点的,可爱一点的。” 傅衍白没吱声儿,纪冉听出来他是敷衍问问,干脆不说话埋头吃意大利面。 过去好一会儿,才听见傅衍白说:“爷爷的安排,不去不礼貌。” 纪冉:“哦。” 又是片刻安静。 傅衍白:“关于你早恋的事...” 纪冉:“我没早恋。” 桌对面的眼神闪了一瞬,傅衍白继续道:“现在太小了,不允许早恋。” 他说的是不允许。 是直截了当的否定。 纪冉这回倒没顶嘴,只是翻了翻盘子里是几个蛤蜊,随意问:“那上高中就可以吗?” 傅衍白:“看情况。” 纪冉:“那你高中谈过恋爱吗?” 傅衍白:“吃你的饭。” 蛤蜊被翻了个壳,桌上仿佛突然结了十米厚的冰。 纪冉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 不管怎么样,早恋的小苗头被迅速掐灭遏止在暑假。 不光如此,有了被破坏相亲现场的前车之鉴,孙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买回来一块Apple watch,放上桌都带着回音。 傅衍白:“带上再出去。” 纪冉:“……” 你大爷。 但男人的语气并不容商榷,程遇的事情难免让人后怕,傅衍白和苏泞商量过,还是要给纪冉带个定位。 小少爷静坐挣扎半分钟,最后还是带上了表。 这块表的品味还算不错,浅灰色的表盘配上暗橙色表带,很适合这个年纪跃跃欲动的小男生。 于是开学第一天的路上,傅衍白牵着狗看着手机,确认纪冉现在小麻雀飞不出五指山,才放心的遛狗回去。 纪冉坐进教室里。 开学第一天,没有别的任务。当头一棒,就是发期末考试的试卷。 “卧槽,我语文的分是不是写反了?” 寸头抓着脑袋:“这也太寒碜了一下就给我拉了二十多下去,我本来也是第108名路阳好汉!” 过了一个暑假,这些破纸怎么看怎么让人想撕了,偏偏这还是开学的重头戏,因为接下来三天都是讲卷子和订正。 时岸暴躁的揉着卷子:“我看出来了,我适合学理科” “......” 寸头回过去幽幽道:“因为物理化学这学期才开课?” 时岸:“......” “纪冉,你怎么样?” 黎梦抱着卷子凑过来,因为纪冉一直没说话,她干脆抽过卷子一看... 数学英语满分。 语文112。 政史地都是90以上。 “......” 纪冉还是稳稳当当的年级第一。 寸头捏着纪冉的卷子对天看,仿佛能从里面看出什么玄机:“所以题会消失,对吗?” “啪。” 纪冉抽回卷子:“我去趟老程办公室,她刚叫我。” 时岸看着他走出后门,“哦”了一声也站起来:“我去厕所。” 他跑出教室,两步追上纪冉:“班主任叫你干嘛?” “不知道。” 年纪第一,总不是挨骂。 纪冉拍拍他的肩:“出来告诉你。” 但等到他走进办公室,才发现不太对劲。 桌前的人有些多,除了7班班主任,还有之前见过的年级组长和两门主课老师,甚至还有教导主任。 架势挺大。 “报告。” “进来吧。” 纪冉站到办公桌边,他看到桌上是自己的成绩册,一中会把每个学生的成绩变化都做成表格,只不过一般是教务开会的时候用,并不会贴出来。 “是这样,我们评估过你的成绩,也问过几门授课老师的意见。” 年级组长笑了笑:“他们都反应你的学习进度很超前。” 不管是考试还是作业,纪冉虽然没有刻意表露过什么,但思路和解法经常独树一帜,分数也一直遥遥领先。 “这样的情况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学校方面也很重视教育方面的因人而异。” 年级组长直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申请提前中考?” 纪冉目光一顿。 他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 班主任跟着解释:“其实成绩优异的孩子是可以拼一拼,有的还能直接申请少年班,节省下很多时间。” “当然,我们只是建议。学校也要和你的父母商量,这是大事,咱们初中部也很久没出过能申请提前批的学生了。” 年级组长又津津乐道了一会儿,等出了办公室的门,纪冉才发现时岸一直站在走廊上,就靠着栏杆在等自己。 “说完了?” “嗯。” 时岸搭着他的肩膀往回走,快到教室门口才问:“你是不是要...那个什么,提前中考?” 纪冉愣了愣。 “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 没人不想当第一个,做别人做不到的事。但他也知道,提前中考意味着什么。 他现在的朋友都会随之远去,并且在进入高中之后,会一直带着这个“天才”的光环,没有选择的继续发光发亮。 这道选择题来的有些突然。 一直到晚上回家,纪冉都有些心不在焉,他难的坐在琴房弹了几首曲子,电话又跟着响起来。 上面写着“妈妈”两个字,接起来是苏泞温柔的声音。 “宝贝,开学怎么样?” “还行...” 纪冉趴在琴盖上,漆黑的琴身倒映出白炽灯的亮光,又叹了口气:“一般吧。” 苏泞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干嘛语气这么小大人,妈妈过段时间就去路阳看你,好不好。” “好。” 纪冉翻了个身,正对着虚掩的门口。兴许是他的琴声停下来,傅衍白已经喊了孙阿姨摆菜上桌,外面不时闪过高大精瘦的男人身影。 “对了,之前你爷爷奶奶买的两套学区房,现在有一套已经拿到钥匙,我们...我们商量了一下,打算重新装修。” 苏泞的语气顿了顿:“你上高中学习压力会比较大,我已经答应你奶奶,到时候来陪读。” 门外的碗碟声似乎消了下去。 傅衍白的身影晕着一圈白炽灯光,茸茸的发亮。 “到时候房子装修好,上高中就搬过来吧,不用一直麻烦人家小傅。” 纪冉的脸颊贴在冰凉的琴盖上。 他像一只在花园里跳了一圈的兔子,突然被从树洞里抛出去,拉回了现实。 苏泞:“人家也要谈恋爱结婚的。” 第23章 网吧 “吃饱了吗?” “吃饱了。” 傅衍白换好衣服,牵好狗绳。孙阿姨给纪冉榨了一杯草莓芒果汁,装在书包里:“初二了,书包都重一些。” 早晨一般都是纪冉走在前面。傅衍白下了电梯便习惯性的拉着狗落在后面,小男生要面子,不乐得走在一起。 但今天他还没走过红绿灯,就发现自己已经追上了纪冉。 “忘东西了?” 傅衍白收着狗绳看过去,纪冉已经走起来。 这个过程重复了三遍,傅衍白半眯着眼,有些意味深长的盯着前面的后脑勺,纪冉走了一会儿,果然又回了头。 “......” 纪冉:“你盯着我干什么?” 傅衍白:“没什么。” 纪冉放慢步子,很快落在兔头旁边。大清早的路阳一中校门口,到处都是推着小车的煎饼果子和小吃店,刚掀开的笼盖冒出一团一团的白雾。 祖宗突然张了口。 纪冉:“我想吃早饭。” “......” 傅衍白身上蹿着包子店的蒸汽,蹙眉:“早上不是吃饱了吗? 纪冉摸摸鼻子: “站起来又饿了。” 傅衍白:“?” 小少爷一条腿跨进去:“胃坐着小。” 傅衍白:“......” 这家小店在一中对面已经开了十几年,包子豆浆还有锅贴,店里几乎都是学生。 兔头一闻到肉香就扯着还在皱眉的傅衍白走进去,兴奋的仿佛小学狗出游。 纪冉挑了个靠里的小桌坐下来,傅衍白想提醒一下坐着胃小的纪冉,他现在还是坐着,胃还是小,但耳边已经冒出了声儿—— “老板,两屉包子。” 门口的大叔回过头: “什么馅?” 纪冉随口喊了句:“牛肉豆腐,不辣的。” “好嘞~” 傅衍白挑眉:“来吃过?” 包子店的菜单是简单的几种馅,只有常来的人才知道可以叫辣和不辣,但纪冉都是在家吃早饭,傅衍白几乎每天都看着他进校门。 纪冉愣了片刻,才想起来他是叫了以前爱吃的:“呃…看同学吃过。” 傅衍白点头,两屉包子很快上来,还有两杯热豆浆,纪冉坐下来才发现自己点的有些多,刚刚塞过两个三明治的胃现在完全塞不下这些,着实小了点... “吃吧。” 他先拿了一个,然后看着傅衍白。傅衍白顶着那道目光,拿起一个,然后丢给了兔头。 “......” 傅衍白:“下次想吃就早点说,不让孙阿姨做早饭,不然浪费。” 纪冉咬了一口包子,小声嘀咕:“请我吃点包子就浪费,你请人家喝饮料怎么不浪费...”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傅衍白坐了一会儿,像是放弃挣扎,伸手拿了一个:“怎么了?” 小少爷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纪冉才道:“你都没怎么请我吃过东西。” “......” 傅衍白眉头皱了皱,他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平常医院很忙,纪冉周末又不在,两个人几乎都是在家里的餐桌碰面,很少出去做过什么。 “人家叔叔都会带他去吃好吃的,放假还会出去玩。” 纪冉抱着个包子,看起来很可怜兮兮:“你都没带我出去玩过。” 傅衍白:“......” “平时比较忙。” 傅衍白顿了顿,又道:“我以为你应该不缺这些。”毕竟是被宠大的,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应该都兴趣平平。 纪冉没反驳,只是低着头撕包子皮不说话,傅衍白过了一会儿道:“知道了。” 纪冉眉尖抬了抬。 “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吃不下。” “......” 傅衍白冷漠的抽走他手里的包子,丢给兔头,然后道:“快打铃了,走吧。” 小少爷不情不愿的被催起来,傅衍白已经在前面扫码结账,淡灰色的背影在一片雾气中很高很长。 “抹个零头,15吧。” “谢谢陈叔。” 纪冉跟上来,傅衍白已经付完了帐,快到7点一刻,两个人才走到校门口,比以往晚了十五分钟。 “我进去了。” 傅衍白看着纪冉,这小祖宗难得没在校门口跑起来,乖崽一样站在自己旁边。 大手一把薅过柔软的头顶—— “嗯。好好听课。” “我发型...!” . 提前中考的事似乎只是被短暂的提了一下。纪冉按部就班的上课,学校并没继续追问。 “谁能告诉我,我后面为什么坐着个人?” 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发了卷子就没了影,一个班轰轰闹闹。 寸头看着后面的时岸,又侧头看看旁边的纪冉:“这种秋高气爽的时间,阳光明媚的下午,没到期末的半途,没有老班的自习...” 纪冉:“说人话。” 寸头:“我路阳一中小霸王时岸哥居然坐在座位上,就尼玛离谱。” 时岸:...... 纪冉从一套高考题里脱神,才注意到旁边,往常已经表演后门口消失术的人确实还老老实实的坐在位置上。 时岸抱着一沓中考模拟题,笔头已经咬出两排牙印: “做题,没见过?” 寸头:“没见过。” 时岸:“放屁。” “你怎么突然做起中考模拟了?”黎梦也歪个头看过来,一脸好奇:“难道留了的级还能再跳上去?” 寸头露出一脸“卧槽”的表情,纪冉看了看同桌逐渐暴躁的脸色,小声问:“还能...跳回去?” “不能。” 时岸一脸阴霾。 但他基础不扎实,之前的知识要捡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因为一直抱着中考卷琢磨,反倒对当学期的知识落下不少,期中考试的结果出来,名次从380直退到540,滑滑梯一样掉下去。 期中不放假,拿了卷子就得讲,纪冉眼看着自己身边的位子空了整整一天,时岸一整天都没来上课。 “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寸头忧国忧民的对着微信界面:“但我又怕时哥心情不好,直接来把我铲成光头。” 黎梦:“......” 纪冉打开微信,想了想,还是发过去一条【你在哪】,那边倒是回的很快。 shan:外面玩。 shan:来吗? 发卷子的时候,最后一节是铁打不动的班会,思想洗涤的时间。纪冉知道时岸的意思,但班主任已经踩着高跟鞋咔咔咔上了讲台。 “都静一静,我们来说一下这次期中考试。” 乌泱泱的脑袋瞬间耷拉下去,程莉翻开成绩表,清了清嗓子:“这次总体成绩不错,平均分是年级第二,也就比1班低1分,基本差不多。” “而且年级第一也还是在我们7班,纪冉同学,总分689分。” 纪冉迎着周围一如既往的目光,放下笔,把书收进抽屉里。程莉的语气却稍稍停顿了片刻。 虽然一样是第一,但这个数字却有些令人意外。 按照纪冉从前的分数,除了语文主观浮动较大,数学英语几乎都是满分。而这次数学只有110,英语也只有109,加上物理和政史地,最后的总分竟然没有上700... 程莉的表情变了变,但没耽误太多时间,很快继续道:“而且这次年级第二也在咱们班,鲍斌斌同学。总分678分,也非常不错。” “差的不多?” “卧槽你居然和学神差不多。” “以后咱们班是有两个爸爸了?” “怪不得我妈说初一就是玩玩,初二初三才是拉开差距的时候...” “是啊。” 班里一阵嗡嗡的闹哄,黎梦有些意外的看着成绩表,她记得纪冉的成绩一直是甩开第二很多的程度,倒是第一次被人赶上。 “纪冉...你,” 后座空空荡荡,早没了人影。 纪冉溜出后面,瞄了眼手机上的几行信息。 别买了:哪儿? shan:<定位·路阳市·路阳市·泰阳街道567号·时飞网咖> 别买了:...... shan:等你。 纪冉第一次班会课溜人,走了三条街道才到地方,又被楼下前台拦住:“身份证。” “......” “他不用。” 隔着二楼的桅杆,时岸从上面伸出头:“这我朋友,你来开个机,再给他拿一杯可乐,加冰块,要吸管。” 前台小姑娘愣了下,很快点头。纪冉被带上去,这个网吧的二层几乎都是卡座和小包厢,时岸已经开着一台机,桌上一堆吃剩的薯片和罐装可乐。 “你一天都在这?” “嗯,打游戏呢,晚上S10直播,要不一起看?” 前台打开时岸旁边的电脑,纪冉坐上去,又接了可乐:“这里…你很熟?” “我跟个哥们儿一起开的。” 时岸帮他开机,又打开游戏:“以前反正也不怎么上课。” “LOL还是PUBG?不然带你玩糖豆人…”时岸熟练的注册账号:“CS也行,没有你爸爸不会的游戏,保证带你飞。” 纪冉看了他一眼,放下书包:“我都不会。” 时岸:“我教你。” 纪冉看了眼时间,离放学倒是还早,况且他偶尔也会踢踢球再回去,傅衍白从来不会在意。只是他没想到时岸说带飞技术还真不赖,几乎每一局纪冉都是舒舒服服的躺赢,队友喊爹对面喊投,对于一个小学鸡新手,游戏体验感可谓极佳。 等时岸打了个爽,顶着三个“爹”字登出来,小学鸡纪冉也抬头,深感游戏世界的博大精深:“原来这塔会打人,怪不得我一进去就死了。” 时岸:...... “还是你厉害。” “那当然。” 纪冉又跟着他跳了一会儿糖豆人,再抬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半,彻底放松完,才吸了一口冰可乐:“时哥,明天回去上课?” 时岸摘下耳机,陷在椅子里没说话。 纪冉凑过去,两只眼睛眨了眨,卧蚕月牙一样嵌着:“回去我帮你看看卷子,不然期末你爸回来怎么办。” 时岸脸色更黑了几分。 “而且我...不打算提前中考。” 吸管在可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时岸微微挑眉,侧头看着纪冉:“我还是等一年跟你们一起考。” “真的吗?” “嗯。” 纪冉看着网吧的天花板,还有一句跟着映在脑子里。 他还可以跟傅衍白多呆一年。 一年就是365天。 365天就是8760个小时。 太多了。 他舍不得。 旁边椅子上的少爷仿佛突然打了鸡血,时岸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艹,你早他妈不说。老子卷子还没订正呢,快起来,先吃饭。” “......”纪冉皱眉:“我还想再来一局刚才那个卡杀。” 时岸手一抖,瞬间按了电脑:“带妹也得先吃饱,走了。” “还有妹?” “......” 最后两个人回校拿完卷子,纪冉再回到家已经快8点。 孙阿姨下楼就要热菜,纪冉拍拍肚皮拒绝,放下手机和手表,先上楼开始洗热水澡。 洗完之后一开门,二楼却突然多出一个人。 傅衍白就坐在他的小沙发上,手里一本书,翻的很随意。 纪冉揉着毛巾,心莫名跳了跳:“干、干嘛?” 傅衍白:“没什么,看你回来有点晚。” “哦。” 纪冉把心咽回去:“陪个同学回去拿卷子,还吃了个饭,今天期中,他心情不太好。” 这当然不算撒谎,本来就是这样。 他只是省去了某些不太光彩的步骤,给傅大医生省心。 “那早点休息。” “哦。” 傅衍白从沙发上站起来,合了书两步走过桌边,从上面拎起来一个带子。 “表,你落楼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冉:妈妈救我。 今天还有2更,每更都有无限红包的,么么。感谢在2020-10-02 21:56:18~2020-10-03 15:1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要车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潜水 2瓶;_柚夜、小菟籽~~乖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挨打 表。 傅衍白让他带的电子表。 纪冉躺在床上望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忘了这一茬,忘了万恶的霸权主义已经给单纯的初中生套上了枷锁。 如果傅衍白担心他,就会看定位,只要傅衍白看定位,就会看到一条歪歪扭扭的小路,放大地图再看到【时飞网吧】四个大字... 纪冉一把蒙上被子。 身败名裂。 以他对傅衍白的了解,一定是看到了… 傅衍白会怎么想? 骄傲自满的小初中生,考了几把第一就开始放浪形骸,游走在夜晚的游戏世界; 已经误入歧途的叛逆少年,青春从此开始打滑,一蹶不振的沉迷网络,夜不归宿; 满口胡话的小骗子,先是练琴后是逃课,对不起自己的敦敦教诲,扶不起的长鼻子阿斗; 纪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打滚,仿佛一只停不下的陀螺,一段对话跟着就冲进耳朵里... “再骗怎么办?” “你打我屁股?” “......” 不可能。 傅衍白当然不能打他屁股…… 纪冉把头塞进枕头,强迫自己忘掉这茬,但梦里迷迷糊糊,这一觉几乎没有安稳过。 他先是梦到自己被傅衍白拎到海云市的大别墅里,当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小姑的面拿起鸡毛掸子,对着屁股狠狠抡了一下... 又梦见自己坐在满是人的教室,突然被叫到老程办公室,傅衍白就站在里面,冷漠平静的说是他管教不力,然后抄起桌上的长尺,就一下一下的抽起他的屁股... “!” 纪冉捂着屁股,从梦里惊醒过来。 . “咣咣咣。” “咣咣咣。”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门一把被拉开,傅衍白一脸睡眼惺忪:“怎么了?” 纪冉抱着枕头眯眼。 睡的还挺香。 “我、我想跟你睡。” 傅衍白半倚在门边,屋内是一片黑,只有客厅的灯光照一半在脸上,棱角格外分明。 “哦。” “……” 纪冉啪叽着拖鞋跟进去,傅衍白从柜子里拿下一床被子,声音很哑:“我帮你铺?” “咳,我自己...来。” 纪冉心虚的抱着被子,舔了舔嘴唇:“那个...我今天放学,出去转了一圈。” 傅衍白一只手撑着桌子,面色很淡:“放学?” “..................” 纪冉吞了吞口水:“我...翘、翘...” “被子套反了。” “哦。” 纪冉把被套反过来,嘴里还“翘”着,傅衍白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接走那床被扯的不成样的被单。 “......” 纪冉感觉傅衍白的胸口就贴着他,带着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温度,热的发烫。 “那个,我翘...翘、翘课去了趟网吧。” “上床。” “哦。” . 纪冉躲在被子里,捂着声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夜灯一点暖黄色,打在傅衍白的脸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你不打算提前中考?” “嗯。不打算。” “为什么?” “......” 纪冉往被子里缩了缩,他和傅衍白之间还隔着一只褐色小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放了上来。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纪冉的睫毛垂下来:“我舍不得现在的环境。” 人是趋于安逸的动物。 过了一会儿,傅衍白道:“你想清楚就好。” 纪冉动了动嘴唇,看过去:“你觉得我应该考吗?” 傅衍白:“我不会帮你做决定。” “那假如呢?” 纪冉往中间挪了挪,凑到热源旁边:“我是说假如,要是你的话,你会考吗?” “会。” 暖黄色的灯光柔化了高挺的鼻梁线条,纪冉偏头看过去,傅衍白半垂着眼,并没什么表情:“能考为什么不考。” 这声音虽然慵懒,却没有过犹豫。 纪冉愣了一下。 他才想起来,好像傅衍白的确是这样的人。 很好胜的人。 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记不清是高一还是高二,路阳一中作为整个江南省的代表学校,参加了当时的全国物理竞赛。 而傅衍白所在的小组一轮没能拿到太好的分数和名次,这之后的整整一周,纪冉的课桌边都是物理参考资料,傅衍白连中午的食堂都省了,只留下一个顾暄和,整天嗷嗷叫惨。 那一周纪冉都过得很开心,因为中午傅衍白就坐在自己旁边,周围没有其他人,没有闹哄哄的食堂。 两个人一起吃面包喝牛奶,他偶尔还能单方面和傅衍白搭上两句话。 “你一直都是第一,偶尔第二也没什么。” “全国那么多人,已经很厉害啦。” 傅大少爷不吱声儿。 “......” 纪冉尴尬的把自己的小面包伸过去:“你...要不要吃一点,我这是鲜奶油,很好吃的。” 傅衍白:“我不吃甜的。” 纪冉:“......” 后来的中午,伸过去的巧克力和包子也被相继拒绝,纪冉只能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递着绝对不会被傅衍白拒收的东西—— 一张姓草名稿的纸。 一周后,竞赛小分队第二次出征。 没有傅衍白,纪冉也懒得去食堂,中午就坐在教室吃面包。 傅衍白回来的时候下着大雨,中午的教室静的只有啃面包声,小老鼠一样窸窸窣窣。 “没去食堂?” “咳...咳!” 纪冉倏地抬头,看到傅衍白湿着校服走进来,书包被扔上桌:“去吗?” “不...”纪冉顿了顿:“你还没吃?那走吧,我就...就是随便填个肚子。” “嗯。”傅衍白看了他一眼:“今天刚比完赛。” 纪冉放下面包,小碎步跟上去,笑眯眯的问:“怎么样?比的好吗?” “嗯。” 傅衍白只回了一点头,露着一小半侧脸:“第一。” 傅衍白一直都是第一。 纪冉抬着头,看床侧已经阖上眼的人,他不知道傅衍白会不会对自己有这样的期许,万一有呢? “那我...再想想。” 傅衍白没吱声。 纪冉舒下心。 这么一长串的拉扯,傅衍白显然已经忘却了网吧事件,而他已经完成了坦白,没有道理再追究。 纪冉想到自己上次睡在这张床上发生的窘境,腿一抖,还是决定尽早回去睡自己的单人大床。 “叔叔...那我先回去了。” 纪冉抱着枕头起身,脚刚要沾地,下一秒,却感觉睡衣上出现一股不可抗力。 “......” 傅衍白掀开一半眼皮: “你去了网吧,然后呢?” 然后想死。 纪冉一脸菜色的坐回床上,抱着枕头继续:“我怕你生气,就...就没说。” 傅衍白:“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以后不会骗我。” 纪冉心如死灰:“是。” 话音到了这里就停住,纪冉回头盯着傅衍白,他怎么也不相信,傅衍白真的会打他屁股。 这么不雅,这么低级的惩罚手段,哪里是堂堂书香世家大少爷傅衍白能干的出来的? 这不可能... 倏地,房间里一声轻微的响动。 “......” 纪冉感觉屁股被拍了下。 . “冉冉,出来吃晚饭了?” “冉冉?” “冉冉啊,你妈妈一会儿就到了。” 孙阿姨敲的门直响,里面却没动静。她只能先下楼,对坐在桌边的傅衍白道:“傅先生,他不出来,也不理我...” “没事。” 傅衍白余光撇了一眼楼上,过一会儿道:“你妈妈还有二十分钟到。” “咣当”一声,门被打开。 随后是一阵啪叽啪叽的下楼声。 餐桌上的午餐已经放的微凉,孙阿姨心疼的先给纪冉夹了一个小鸡翅:“快吃吧,都要凉了。再不下来就剩鸡屁股了。” “......” 纪冉的脸烧了起来。 他现在实在不太能听到屁股这两个字。 “我不想吃鸡。” “......” 孙阿姨又赶紧夹了块鱼:“那吃鱼,吃鱼...” 纪冉忍着气一碗饭下肚,苏泞刚好卡着点按了门铃。 “冉冉。” “妈妈!” 苏泞开心的抱了抱纪冉,她意外的发现纪冉已经有些重量和高度,不是她从前轻轻巧巧就能抱着在地上转一圈的小孩。 “苏阿姨。” 傅衍白微微点头。苏泞把手里的两盒螃蟹朝孙阿姨递过去:“蒸一下吧,刚上市的大闸蟹,冉冉很爱吃的。” 孙阿姨接过蟹就去了厨房,苏泞在沙发上坐下来,先是看了看傅衍白:“小傅,我是听程老师打电话到家里,跟我说提前中考的事,所以才急着过来,想要了解一下情况。” “是这样的,我...已经打算等他高中就搬过来照顾他。” 傅衍白有些意外的挑眉,他没听纪冉提过这件事。 纪冉坐在小沙发上,他从下了楼就没看傅衍白一眼,这会儿也只盯着苏泞。 他看着苏泞的眸色暗下去一点,然后道:“要是提前中考的话,可能很多事要提前筹备。学区房也要赶紧办过户和装修。家里拿不准,所以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客厅里片刻的安静。 过了一会儿,傅衍白才道:“如果他想考,我很赞成。” 虽然话和昨晚没什么差别,纪冉却莫名觉得傅衍白的态度有了些微不同,好像话音包了一层毛毛的布,钝了不少。 苏泞怔了一瞬,随即笑了笑:“好,那我们就放心了,让冉冉自己决定就好。” 苏泞又问了一会儿学习和练琴的事,孙阿姨刚好端上大闸蟹,胖胖的圆蟹橙红发亮,被绳子捆着一圈。 傅衍白先剪开给苏泞拿了一只,随后又给纪冉拿了一只。 纪冉看了他一眼,抬手把傅衍白剪开的那只放回去,自己又重新拿了一只。 苏泞:...... 孙阿姨:...... 苏泞又把刚才傅衍白的那只拿回来:“冉冉,你吃小傅给你的这只,母的蟹黄多,有营养。” 纪冉不眨眼:“我这也是母的。” 傅衍白:“你这个不是。” 纪冉看也不看:“我的怎么不是。” 傅衍白淡着脸,那只螃蟹翻过来: “屁股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大概晚一些。红包明天一起发,每章都有,请大家看文(>﹏